清晨軟日曬不醒宿醉酒客,這群人非得睡到日頭發起狠勁才甘願起床,坤叔與清河驅車抵達茄萣,九名年輕人就地解散,拖著疲累的身軀各自返家。

  時隔兩日,坤叔搬出釣組擦拭保養,不時走向窗邊觀察天候,猶豫是否要頂著烈日前往二仁溪垂釣,才剛坐回沙發,門鈴聲馬上響起,清河進門望著空蕩蕩的客廳問說:「咦?他們今日怎麼沒來?」

  「哈,豈只今日沒來,昨日也沒來,大概還在宿醉吧。」坤叔笑說。

  「真的是破少年,竟然連續宿醉兩日,比咱兩個老的還要沒擋頭。」清河得意說。

  「好像有人在背後說我們壞話,難怪耳孔這麼癢。」宙雄站在門口猛掏耳朵說。

  「前天晚上你們才是爛醉如泥,我們只是腿痠想多休息兩天而已。」宗瀚接口說。

  「原來你們一直躲在門外偷聽,幸好我沒有說漏秘密。」坤叔吐舌說。

  宙雄接上遊樂器逕行開打,然而僅有兩人對戰根本玩不起勁,索性把地淵和荒龍也給找來,坤叔瞧他們玩得興緻高昂,忍不住手癢加入戰局。此局賽事已進入最後衝刺階段,君宇不請自來衝進客廳說:「你們實在很不夠意思,玩得這麼爽也不約一下。」

  「唉呀~沒空啦!」宙雄雙手不離遙桿,隨口應付說。

  「都這麼熟了,你是不會自己過來喔。」地淵兩眼直盯著螢幕說。

  「別說那麼多,什麼時候輪到我啦。」君宇急躁說。

  「你!」荒龍指著君宇的鼻頭說:「乖乖到我後面排隊去。」

  門外又有訪客來到,坤叔現居領先地位捨不得放下遙桿,只好托人代他前去應門,君宇不情願地走向玄關,外面那人已自行開門走了進來,揮手說:「不必麻煩老弟,我自己來就好。」

  「登霄道長!」君宇驚訝說。

  「年輕人果然好記性,只見過一次面就能認得。」登霄道長說。

  「你是怎麼進門的?」君宇問說。

  「當然是事先經過池府千歲同意。」登霄道長故弄玄虛說。

  「咦?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坤叔納悶說。

  「小事一件難不倒我。」登霄道長回答。

  「宗瀚快點趁坤叔分心超他的車!」荒龍喊說。

  「你儘管忙,我不趕時間。」登霄道長笑說。

  清河代為燒開水泡茶招呼客人,兩人邊聊邊等坤叔空下手邊事務。賽局結束,登霄道長表明是接受中寮山神委託來此轉達訊息,地淵、宙雄、與荒龍聞言即刻放下遙桿趨前關切,君宇抗議說:「喂,我才準備上場你們就罷玩,擺明是排擠我嘛!」

  「哭咧,你沒聽見道長要交代正經事嗎!」宙雄斥責說。

  「中寮山神為何不親自過來?」坤叔問說。

  「這等小事無需勞煩祂出馬,我只是來轉告八名乩身準備造訪龍宮。」登霄道長回答。

  「山神要我們去龍宮做什麼?」地淵問說。

  「待你們全員到齊再來說明也不遲。」登霄道長說。

  「難不成千歲爺又胡亂答應差事?」宗瀚猜測說。

  「別亂講話,沒禮貌!」清河罵說。

  宙雄聯絡另外四人前來,才剛掛斷電話,堢壠、倩倩與赭仙即不請自來早一步到訪,最後抵達的德洪進門時訝異說:「今天怎會這麼熱鬧?就連平日難得一見的稀客也到了。」

  「我是來轉達訊息的,至於他們三個所為何事?貧道不知詳情。」登霄道長說。

  「中寮山神要我們前來告知龍宮之事。」倩倩說。

  「小事一樁何須如此勞師動眾,山神也未免太信不過我。」登霄道長不悅說。

  「道長不必介意,我們只是藉此機會順道拜訪人類朋友。」堢壠說。

  「為何伍翩翩、赤若心、珍蓉、妍裳、秋愁子、伶嬿那些美女都沒來?」宙雄好奇說。

  「你竟然沒把某倩也計算在內,小心她找你算帳。」堢壠竊笑說。

  「別陷害我,我是在詢問沒出席的美女。」宙雄急忙解釋說。

  「我才沒這麼小氣!」倩倩白眼說:「不過妍裳是男的,難道你不知道帝雉是雄性比雌性華麗嗎?」

  「難怪他的行為舉止有點粗魯,原來是公的。」宙雄恍然大悟說。

  「居然分辨不出公母,簡直丟人!」堢壠說:「不過赤若心究竟是雌是雄,我也不太清楚。」

  「宙雄是哈女人哈到昏頭了嗎?」清河正色說:「我看你還是找個人類女性交往比較實際。」

  「只不過隨口問問也會被圍剿,招誰惹誰了我」宙雄喃喃碎唸。

  光玄探得堢壠尚未知曉露霜之近況,於是插口說:「露霜的魂魄已經前往地府報到,現下應該還在禮部享福,再過不久就要投胎做人,你們可以不必為她掛心。」

  「有勞小兄弟特意告知露霜的消息,不枉今天跑這趟路。」堢壠感激說。

  「而且露霜下輩子衣食無憂得以潛心修道,搞不好六、七十年後就能証道昇天。」冠天補充說。

  「這樣啊」堢壠微笑說:「看來露霜注定比我早名列仙班,我得加把勁才行。」

  「堢壠哥輸給露霜姐並不丟人,然而赭仙若比露霜晚一步登上天界,那可就嘿嘿」倩倩賊笑說。

  「勿將話鋒轉向劣者,談論正事要緊。」赭仙趕緊逃避話題。

  「講到正事,我一進門看到客廳聚集了這麼多人,直覺認為絕對沒有好康。」黃騰接口說。

  「沒這麼嚴重啦!」登霄道長解釋說:「中寮山神只是憂慮旱象未解,故想委託各位前去東海龍宮,當面向廣德龍王請示興雲佈雨事宜。」

  「山神關注天候異狀實屬理所當然,但怎會來委託家將代為面見龍王?」清河納悶說。

  「山神本身不便前往,指派這幾個過去又靠不住。」登霄道長指向赭仙他們說,停頓片晌接著說:「想來想去就屬你們最適合,只要池府千歲金口允諾,將爺自然不得不前往,況且祂們與龍宮之間並非全無牽聯。」

  「看吧!被我猜中了!」宗瀚得意說。

  「其實我還蠻想去龍宮觀光一趟,似乎挺有趣的。」君宇興致勃勃說:「肯定是千歲爺疼惜我們接連出了幾趟苦差事,所以才會答應這個輕鬆活作為補償。」

  「但這只是道長一廂情願,還得經過千歲爺同意才能算數。」荒龍意興闌珊說。

  商議之際,伶嬿、赤靨、慈大娘、伍翩翩、珍蓉、秋愁子、五窮子、花格格與妍裳等幾名修煉靈赫然現身,九位年輕人眼神如狼似的直盯著伍翩翩不放,直到坤叔出聲提醒這才回過神來。地淵回想起在山神會議之時,對於她們的美貌並未如當下這般動心,推測應該是將爺附身壓抑心性所致。

  登霄道長鑑於場地太過擁擠,從道士包內取出硃砂筆當場揮毫畫符,走進廚房將黃色符紙貼上通往後門那道牆面,忽見該堵牆璧不斷向後退縮,左右側牆面亦隨之延伸拉長,室內空間頓時增長一倍,緊接著以相同手法在側面牆璧貼上符紙,橫向空間當即拓寬一倍。僅靠兩道符籙便使空間暴增四倍,目睹者莫不嘖嘖稱奇,就連本身亦懂術法的修煉靈也不例外,黃騰與德洪迅速奔出門外察看,發覺呂宅外觀並無任何改變,面露一副不可置信之神情。登霄道長在兩張符尾點燃火苗,施展玄術促使黃紙以異常緩慢的速度焚燒,隨後解釋說:「兩個時辰以後就會恢復原狀,應該綽綽有餘。」

  「哈~就算這棟房子永久保持現狀我也不會怪罪道長。」坤叔笑說。

  「麻煩道長也畫兩張符讓我帶回家使用」冠天等人爭相說。

  「你們這些傢伙給我差不多一點,無緣無故憑什麼要人家給你畫符!」黃騰說:「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道長前往我家作客?」

  「哈哈,你們搶先把我的內心話說了出來,害我都沒得講。」清河大笑說。

  「道長真的是人類嗎?」倩倩說:「早知道你的道術這般高強,當初應該邀你去石杭峽谷助陣才是。」

  「別鬧了!難道妳想讓道長把那隻臭鰻魚放大四倍不成。」堢壠說。

  「言歸正傳。」登霄道長說:「中寮山神已與池府千歲達成協議,同意派遣將爺出陣往赴龍宮。」

  「可是山神原本的意思是要讓幾位乩身自行決定吶。」秋愁子納悶說。

  「是啊,所以我們才會特地前來找他們商量。」伍翩翩接口說。

  「只要伍姑娘開口,就算千歲爺不答應,我也願意為妳硬闖龍宮。」宗瀚獻殷勤說。

  「關你屁事喔,還伍姑娘咧!講得跟真的一樣。」冠天拋媚眼說:「翩翩小姐分明是為了我而來的,妳說是吧。」

  「究竟怎麼一回事?有必要來去請示一下千歲爺。」宙雄說完來到神案前,恭敬地詢問登霄道長所言是否屬實,池府千歲確切回應說是。宙雄繼續問說:「此行有沒有什麼需要留意之處?」

  「勿生貪念,即便無事。」池府千歲說。

  「莫非龍宮有什麼特殊誘惑不成?」宙雄喃喃問說,池府千歲笑而未答。宙雄只得識趣說:「我沒問題了。」

  「蠢貨,根本沒問到重點,換我來!」地淵推開宙雄說:「請問我們該如何前往龍宮?」

  「往赴東岸,星辰當空,執吾令旗,心唸龍王,誦其聖號。」池府千歲說。

  「請問是否需要前往指定地點,還是只要是東部海岸都可以?」黃騰接口問說。

  「客隨主便,東岸即可。」池府千歲說。

  「何時動身較為妥當?」地淵問說。

  「三日之內,能快勿拖。」池府千歲說。

  池府千歲隨後將指示事項轉化為昊天鑾文顯現於神案,以免地淵等人口述遺漏,坤叔解讀完畢即刻著手規劃。討論接近尾聲,清河不解問說:「雖然目前各大水庫的水位偏低,還不致於影響到灌溉用水,山神為何急於處理此事?」

  「諸位山神並非考量人類的栽作問題,而是憂慮當前適逢百年大蝗週期,若不降下甘霖抑制其飛行遷徙能力,那群餓蟲的肆虐範圍恐怕會迅速擴張。」赭仙回答。

  坤叔興致索然地望著牆上時鐘怔怔出神,偶然瞥見赤靨打從嗑完花生米之後就顯得無精打采,於是伸手從茶几底下摸出一包蠶豆相贈,倩倩見狀取笑說:「乾坤先生很喜歡餵食小動物是吧!好有愛心喔。」

  「妳別誤會!」坤叔急著撇清說:「我一直把他當人看。」

  「妳才真的失禮,辜負東家的誠意稱不上是好客人。」赤靨伸手接過蠶豆說。

  「哼!你這沒骨氣的傢伙,還真甘願淪落為柴山上的乞食獼猴。」倩倩輕蔑說。

  「怎麼沒看見那個半人半羊的傢伙?」坤叔轉移焦點說。

  「陟峰極少公開露面。」倩倩不忘酸說:「怎麼乾坤先生餵完猴子還想餵羊?」

  「不是噠!我只是基於好奇隨口問問。」坤叔說。

  「別淨說那些沒營養的,我想懇請各位到了龍宮順道打探遙影君的下落。」堢壠插話說。

  「想不到你還念念不忘這號人物,倘若找到適當時機我會幫忙探聽。」冠天允諾說。

  「事情交代完畢,貧道這就告退。」登霄道長說完偕同所有修煉靈離去,唯有赭仙單獨留在偌大的客廳,對著神像吱吱喳喳問個不停。

 

 

  坤叔提著行李箱步下樓梯,隨手扔向客廳的某個小角落,牽出鐵馬鎖上大門逕自外出,才剛騎出巷口就冒出一人拔腿緊追其後,不斷招手喊說:「乾坤兄,稍等我一下!」

  坤叔聞聲緊急煞車回頭查看,瞧見來者是李盛豐,連忙跳下鐵馬說:「主委早安,我正好要去萬福宮找你。」

  「不必去我已經拿過來給你了。」盛豐氣喘噓噓說。

  「拿什麼東西過來?」坤叔問說。

  「池府千歲令旗,你不是需要用到嗎?」盛豐反問說。

  「是啊!但我還沒跟你提起這件事。」坤叔奇怪說。

  「阿河昨天下午有聯絡過我,早上正好有空所以順便送過來。」盛豐解釋說。

  「怎麼好意思麻煩主委親自送來,打個電話通知我去拿就好了。」坤叔伸手接下以紅色布袋仔細包裹的令旗,客套說。

  九位年輕人於約定時刻全員到齊,坤叔與清河分駛兩輛車南下屏鵝公路,接續南廻公路開往台東,來到達仁鄉稍事休息,隨後放緩車速轉向北上,沿途欣賞太平洋的壯麗海景,抵達太麻里已是午後時分。

  坤叔與清河停車翻閱旅遊地圖,按照指示路標來到預先訂妥的臨海民宿,一行人先登記入房安頓好行李,房間分配完畢隨即外出堪察海岸線。清河相中不遠處那片平坦開闊的太麻里海灘,認為在此等候龍宮使者絕對安全無虞,雖然此時仍有三兩成群的戲水民眾,相信入夜以後不會有遊客逗留才是。

  打定主意,黃騰脫去外衣率先衝入海中戲浪,其餘八人唯恐學長獨享這片碧藍海域似的,競相跟進搶著下水,兩位年長者任由年輕人下海發洩精力,自己僅是赤足踩在淺灘上踏浪,眼底欣賞著青如琉璃的碧海,來回輕撫著黃如琥珀的柔沙,便已感到身心滿足。海潮隨著時間逐漸退去,坤叔觀察到沙灘上留下的水痕愈加寬闊,察看手錶發現時候不早,於是大聲呼喊說:「喂,你們差不多該上岸了!」

  「反正天色還沒全黑,不如留下來看完夕陽再走。」荒龍不捨說。

  「人在東部是要看什麼夕陽?」宙雄嘲弄說:「我還返回高雄看日出咧!你的地科老師要哭哭囉。」

  「你是在哭哭什麼啦!」荒龍嗆說:「以後就不要講錯話讓我逮到,我是絕對不會客氣的。」

  「吃過晚飯還得返回民宿準備降乩,咱還是別在這裡拖延太久時間。」清河說。

  夜色底下的海岸僅見惡黑怒濤,大海收起瑰麗色彩,不若白日所見那般純良,就連轟隆作響的浪潮聲,也不似白晝所聞那般溫馴。

  清河載著坤叔與宗瀚重返海灘,打著手電筒走向率先抵達的八位將爺,眼下除了遠處礁岸坐有寥寥幾名夜釣客,整片沙灘早已空蕩不見人影。坤叔按照池府千歲指示舉起令旗,心中默唸東海廣德龍王尊號,隨即放下令旗安靜等候,宗瀚失望說:「就這樣!我還以為令旗會射出一道耀眼聖光照向大海,或是發出一聲輕脆哨音直衝雲霄之類的,想不到什麼事都沒發生。」

  「莫名其妙,你是電影看太多了吧。」清河不屑說。

  「上次中寮山神安排的場面就很」宗瀚話未說完,忽見海面浮現一隻巨大海龜,如電掣般疾速往岸邊迫近,衝上沙灘當下湧起一波猛浪,眾人連續倒退十來步才免於被浪花打濕。

  坤叔與清河謹慎走向這隻體長逾三十米的巨龜,忽見龜背上的瓦紋殼板無預警側向掀開,艙內那人探出頭來說:「吾乃東海龍宮丞相龜千歲是也,想必手執令旗那位便是池二王爺的凡間代表。」

  「敝人呂乾坤,代千歲爺向龍王以及丞相問好。」坤叔作揖說。

  「這海龜就這樣大剌剌停泊在這裡,被人看見似乎不太妥當。」清河憂慮說。

  「你是指我這台精心打造的玳瑁舨對吧?儘管放心,這片海域暫時沒人進得來。」龜丞相說完轉身面對將爺拱手行禮,問說:「就祢們八位要去龍宮嗎?」。

  「正是。」甘將軍(冠天)回禮說。

  「祂們都可以去龍宮逍遙,我就只能待在岸上陪伴兩個老人守護大海」宗瀚碎唸說。

  「玳瑁舨內寬敞的很,就算人數增加一倍也能容納得下,歡迎小兄弟蒞臨參訪。」龜丞相說。

  「普通人也可以去龍宮?」宗瀚疑問說。

  「有何不可。」龜丞相說。

  「若是這樣,祂們大可直接過去,特地降乩前往龍宮豈不是多此一舉?」宗瀚納悶說。

  「那是因為祂們必須以池二王爺部將之身分面見龍王,非以常人身分參訪龍宮。」龜丞相解釋說。

  「既然如此,我也想跟祢們去一開眼界。」宗瀚雀躍說。

  「行前尚有一事告知,龍宮的時間規則與陸地並不一致,參訪者必須自擔後果。」龜丞相說。

  「什麼意思?麻煩丞相具體說明。」宗瀚問說。

  「北宋有一詹姓漁夫,巧遇機緣獲邀一遊龍宮,原本約定三日期滿即須歸返,豈料此人貪戀宮內的珍稀寶物,硬是逗留一個月才被迫遣回,待他重返陸地時方知人間已過三十年。」龜丞相舉例說明。

  「哇賽!原來龍宮一日等於陸上一年,那他們得去多久才能回來?」宗瀚咋舌說。

  「並非如此規律換算。」龜丞相耐心解釋說:「簡單來說,愈是心存貪婪妄念者,陸上時間便消逝的愈快,倘若參訪者不具叨濫痴欲之心,兩者時間則是平行一致。」

  「那我還是別去好了。」宗瀚改變主意說。

  「難怪池二王爺交代勿生貪念,我們趕緊出發吧。」夏大神(宙雄)說。

  八位將爺魚貫躍上玳瑁舨,龜丞相好意邀請坤叔遭拒,轉頭望向清河亦見他搖頭不已。龜丞相與將爺分別站到定位,覆瓦狀的玳瑁龜殼即時自動蓋上,巨龜吃力地撥動鰭足調頭潛入海中,起航刹那,猛烈的推進力道迫使艙內乘客的身形隨之後傾,尚未站直隨即感到座艙恢復穩定,渾然不覺玳瑁舨正以全速巡弋航行。

  一片漆黑當中,忽見無數斑斕光點猶如趕月流星那般疾速掠過觀景窗,料想光源必是來自各種深海浮游生物,八位將爺緊盯著窗外意圖看清那些螢光物體的真實樣貌,怎知光點的移動速度迅捷到眼力追隨不及。彈指過後,觀景窗外乍現一道強力光束,照向崎嶇海床上一窟外圈隆起、中央塌陷,形似殞石坑的大圓洞,玳瑁舨航向圓洞上方,旋即沉降沒入那窟幽暗的黑洞當中。待窗外重現光明,眼前映入一座縱向綿亙的陡峭海底山脈,山麓底下建有三面巍峨聳立的咕咾石城牆,城邑上方持續冒出繁多大小氣泡,因而無從看清城內佈署,城垣以外數里則掘有一條深不見底的大海溝。玳瑁舨航過海溝上方頓感顛簸無比,龜丞相解釋說:「滄峽海溝為龍宮城外第一道防禦機制,必須瞭解航行要領方能安然通關,倘若強行硬闖則會遭受漩渦暗流吸入。」

  話未說完,玳瑁舨已從高逾二十米的西面正門航入城邑,石牆後方與內牆之間即屬外城範圍,低階蝦兵蟹將多數駐守於此。城邑內部另外建有數道高低起伏的青銅城牆,內牆外觀猶如蜿蜒盤踞於山麓底下的蟠龍身軀,龍身圈起的半圓形範圍則屬內城範圍,多由中高階將官負責領兵戍守。內城邑正上方的半山腰處凸出一塊狹長巨岩,龍宮正殿便是由此處向下開鑿,隱密建造於此座山岳的內部,巨岩斜上方的左右側山脈走勢形如兩根鼉龍犄角,遠觀好似龍首那般居高臨下俯瞰城池。玳瑁舨鑽過內城牆航行至山腳下,忽地垂直陡昇至巨岩下方的山洞口,龜丞相從觀景窗探出頭來,與扼守此處要寨的劍旗將軍打聲招呼,隨即航入龍口內部停泊。

  打從潛入海底迄今,僅歷時莫約兩分鐘即便結束航程,八名乩身皆訝異這玳瑁舨的外形看似笨拙,航速居然出乎意料的迅捷。將爺跟隨龜丞相的腳步深入山腰內部,舉目可見走道兩側擺滿各式珊瑚、硨磲、瑪瑙、水晶、翡翠等工藝精湛的貴重飾品。龜丞相不時留步介紹各件寶物的來歷,然而將爺擔憂乩身抵禦不了眼前誘惑,盡可能使目光避開這些珍奇擺飾,甘將軍無意聽他叨叨絮絮,不住催促龜丞相儘速引領祂們前去正殿會見廣德龍王。

  龜丞相領著將爺步入一間氣派豪華的挑高廳室,此廳所擺設的藝品比起走道上所見明顯高檔許多,不僅金、銀器皿的鍛造鑄工遠非陸上工匠得以比擬,隨手抓起一顆藍寶、紅寶、祖母綠等名貴寶石都大逾雞蛋。鑑賞之際,廳內走進一位臉部黑白紋路分明的氣派武將,龜丞相引介說:「龍宮正殿又分為中、左、右三殿,這位便是鎮守中殿的逆戟元帥,為東海廣德龍王麾下頭號大將,負責統領與調度龍宮內外所有兵力佈署。」

  「有請八位將爺在此接待廳稍候片刻,本帥即刻為各位安排會面事宜。」逆戟元帥躬身說。

  「有勞元帥。」甘將軍(冠天)作揖說。

  逆戟元帥離開不久,龜丞相再度饒舌說:「中殿元帥不但是龍宮第一武將,眾多兵將更是私下稱祂為龍宮首智,當然不包括龍王在內。記得三百年多前,龍宮出了一名背骨之輩,設計殺害多名守城將領,奪取內丹逃逸無蹤,王上接連派遣左殿灰鮫元帥與右殿鋸鰩元帥領兵大肆追捕,兩位元帥勇武有餘,卻是鬥智不過那名狡詐叛徒,屢次行動皆告無功而返。王上最後不得不派出中殿元帥親往追緝,果然逆戟元帥智能高他一籌,不出多久便將該名逆賊生擒。」

  「丞相口中那名叛將是否為遙影君?」甘將軍(冠天)問說。

  「甘將軍怎會知情?」龜丞相驚訝反問。

  「前案湊巧查知此事。」甘將軍(冠天)回答。

  「丞相可知遙影君目前身在何處?」謝將軍(光玄)問說。

  「那名賊逆此刻仍關押於大牢內,這座牢獄是由龍王親自監工打造,根據王上說法,就算是祂本身被關入牢中也未必有把握逃脫,諸位將軍若感興趣,我倒是可以陪同」龜丞相絮聒說。

  「此事確有追查之必要,然則現下應以氣候異常之事優先。」柳將軍(地淵)打斷說。

  談論至此,逆戟元帥適時返回接待廳,引領八位將爺來到中殿的大門之外,龜丞相使勁推開綴有黃銅鉚釘的白鐵門。踏進門內,乍見中殿的陳設遠比接待廳還要素淨樸實,將爺皆對此一佈置大感意外,深入內部詳細觀看方知並非這麼一回事。殿內四堵白淨牆面不時映照出內斂的七彩龍紋光澤,此一光澤還會隨著視角轉換而產生萬千變化,原來牆壁材質為整顆珍珠切片拋磨而成,夏大神不禁想像,到底得要多大一顆珍珠方能裁切出這堵長逾百米、高逾十米的無接縫珍珠牆,究竟得要多麼巨型的珍珠貝方能產出如此碩大的珍珠,又是何等技藝高超的工匠才有能力拋磨出這般筆直平坦的光滑牆面。在這四片珍珠牆上擺設任何飾品都嫌多餘,無怪乎廣德龍王會作此素雅安排。

  第二件吸引將爺目光之物為中殿角落那四根龍柱,依照東、南、西、北四方之順序,分別由青、紅、白、黑四色水晶雕鏤而成,每根水晶龍柱各有不同品種的活珊瑚、活海綿、活海葵、海蛞蝓等珍奇生物錨靠其上,拼組成威猛蛟龍盤繞於水晶圓柱之形貌,當這些生物同時律動起來,猶如一尾真龍捲附於柱上那般鮮活。

  接著抬頭仰望天花板,竟然是由成千上萬片龍鱗層疊排列而成,每一片龍鱗皆能自行散發微光,數以萬計的龍鱗匯集的亮光正好足以提供殿內照明,暨不嫌刺眼亦不覺晦暗。天花板下方,尚有近百盞五彩水母燈不斷飄忽游移,為龍鱗所散發的單色白光增添繽紛色彩。將爺腳下所踩之地則鋪以整面深藍色半透明琉璃,底下到處可見多種魚、蝦、頭足類悠游其中,為了不使地板下方的生態池過度搶佔目光,進而破壞中殿陳設的視覺平衡,藍色琉璃的透明度燒製得恰到好處,乍看之下瞧不出任何端倪,必須低頭俯視方能看透其中玄機。

  廣德龍王端坐於龍椅微笑不語,大方任憑八位將爺隨意觀閱,反而是龜丞相耐不住性子,催促說:「諸位將爺勿讓王上等候太久,談完正事若有雅興再來參觀仍不嫌遲。」

  「無妨,本王之所以巧費心思佈置此殿,便是希望知情識趣者盡情欣賞。」廣德龍王手捻龍鬚笑說。

  「豈可耽誤龍王的寶貴時間,還是先以正事為要。」謝將軍(光玄)行禮說。

  「那就隨將軍之意,直接切入正題吧。」廣德龍王正色說。

  「近來嘉南、高屏地區天候有異,立春過後未曾降下甘霖,中寮山神憂心旱象不解恐將加重蝗害,遂委請池二王爺派遣本將團前來瞭解究竟。」甘將軍(冠天)說。

  「上述地區興雲佈雨一向如常,倘若當真發生亢旱,恐怕是外在因素所致。」廣德龍王鎖眉說。

  「啟稟王上,曾有龍宮兵將陸續回報上述區域降雨異常,末將原本認為僅是偶發意外,此刻方知事態並不單純。」逆戟元帥奏明說。

  「看來確有前往實地勘查之必要,煩請逆戟元帥暫替本王看顧龍宮。」廣德龍王交代說。

  「末將領令。」逆戟元帥躬身回應。

  廣德龍王出前發不忘吩咐宮女送來石花甘露招待將爺解渴,隨即縱身躍起穿透龍鱗天花板,幻化為一道青光消逝於眾人眼際。夏大神不知尚需等待多少,並未如同別位將爺那般一飲而盡,啜飲兩口便端起玉髓杯仔細端詳,未料抬起頭來已見廣德龍王端坐於龍椅之上,驚訝問說:「不知龍王因何半途折返?」

  「不得胡語!」龜丞相斥責說:「王上必是查明事由才會歸返龍宮。」

  「本將失言,還望龍王切莫見怪。」夏大神(宙雄)作揖說。

  「難不成適才那一彈指間,等同於陸上一個時辰之久。」柳將軍(地淵)猜測說。

  「別瞎猜,王上神威遠在諸位之上。」龜丞相抬高下巴說。

  「丞相切莫無禮!」廣德龍王陳述說:「本王飛行於楠西上空,忽感地面散發一股強烈熱能,循此陽氣來源追查,發現龜丹溪附近的無名郊山異常聳立一根巨型石柱,究其具有吸納儲存純陽氣場之特性,估計便是干擾周遭氣候的禍首。此柱應是有心人士刻意造來聚集陽氣之用,只需設法劈斷柱身破解其陣法,當地天候即可恢復正常,該座郊山係由岩子頂山神轄管,諸位將爺返回陸地記得轉告祂著手處理。」

  「龍王並未順手摧毀石柱,料想此柱必定造得堅固異常。」柳將軍(地淵)說。

  「確實如此,此柱根基牢固,非憑本王一己之力可斷。」廣德龍王坦誠說。

  「就連龍王也拿它沒轍!」秋大神(德洪)要求說:「看來摧毀石柱恐非短期便能成事,在此之前,能否煩請龍王多佈雨雲先求解旱?」

  「不可本末倒置,稍出差池即由大旱釀成大澇。」廣德龍王說。

  「本將團尚有要事不克久留,末將在此謝過龍王款待。」謝將軍(光玄)辭行說。

  「此殿陳設精彩巧妙,不妨留下來欣賞幾眼再走。」夏大神(宙雄)不捨說。

  「還得前去大牢給遙影君探監,不宜多作久留。」柳將軍(地淵)提醒說。

  廣德龍王交予龜丞相一大一小兩只方盒,並且吩咐鋸鰩元帥陪同前往,八位將爺緊隨其後進入左殿後方一間密室,穿過室內造景水濂,即見一座由巨鯨骸骨堆製而成的斜面長梯。走下此座總長將近五百米,垂直縱深莫約五十米的鯨骨梯,來到青銅鍛造的厚重監獄大門前,鋸鰩元帥取出碧璽方鑰開啟銅門,命令獄卒從內部拉起白鐵柵門。持續前行三十餘米,來到一處植滿棘針海藻的隔離關卡,此種藻類表層附有朝著同一方向生長的無數尖刺,順向而行即可安然通過海藻林,倘若逆向硬闖保證扎滿一身堅硬棘刺,春大神(君宇)納悶問說:「回程該當如何是好?」

  「放心!當然有密道可走。」龜丞相展示手中的鋯石菱形鑰回答。

  「前方就是關押囚犯的牢房區,有勞丞相帶路。」鋸鰩元帥退讓一旁說。

  龜丞相打開體積較大的那只方盒,抽出裝設於盒內的監獄縮小模型,對著頂蓋呼喊遙影君名號,即見盒內滾出一顆莫約綠豆大小的鐵球,滾動俄頃旋即磁吸於某間牢房的鐵門。龜丞相按照模型指示引領八位將爺來到監禁遙影君的囚房,鋸鰩元帥找出鉻銀長鑰打開鐵製的厚重外門,豈料隔著鋁條柵門望向牢房內部,竟是遍尋不著遙影君之身影。鋸鰩元帥急怒攻心召來獄卒狠罵一頓,龜丞相望著空蕩蕩的牢房狂吼說:「決無可能!如此嚴密把關怎有可能讓他逃脫!」

  鋸鰩元帥暴怒,龜丞相震驚,將爺錯愕,獄卒惶恐,遙影君的失蹤使得眾神頓失冷靜判斷,一時未能察覺箇中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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