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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廂型車緩緩轉進隔壁巷口,來到一棟透天厝的騎樓前停,坤叔鑽入後車廂卸下神像以外的雜物,文良下車幫忙釣具、冰箱等物品搬入屋內。收拾完畢,兩人跳上正、副駕駛座,驅車趕往金鑾宮。坤叔想起方才那陣無謂僵持,納悶說:「其實你大可把鑰匙寄放在阿卿嫂家,為何堅持不讓智偉去?」

  「咱是去辦正經事,又不是去玩樂,沒必要讓他跟去礙手礙腳。」文良回答說。

  「我覺得智偉還算乖巧懂事,不像你所講的那樣糟糕。」坤叔說。

  「這年紀的少年仔心性不易掌控,也不像你所見的那般美好。」文良說。

  「或許吧,切記多跟他溝通,少用權威壓迫。」坤叔說。

  文良無意繞著此一話題打轉,轉移焦點問說:「對了!坤兄嚐過今年的粽子沒?個人覺得口味稍微清淡。」

  「會嗎?我覺得調味剛剛好,畢竟上了年紀不適合吃重鹹。」坤叔回答。

  「合你胃口就好,我還擔心你吃不慣。」文良說。

  「開玩笑,你老婆的廚藝是咱頂茄萣公認一流的。若她有心出來開業,我附近的小吃店,大概半數以上準備要收攤了。」坤叔稱讚說。

  「哈哈,千萬別在我老婆面前講這番話,否則她的尾椎包準要翹上天。」文良笑說「況且我也有幫忙炒餡料,不完全她一個人功勞。」

  「每年端午都讓你們破費請吃肉粽,實在不好意思。」坤叔說。

  「多數食材都由左鄰右舍主動提供,我們只負責出力而已,如此忙碌才有過節的氣氛。」文良說。

  「是啊,若是沒有你們這些厝邊,根本就沒有過節的感覺。」坤叔感慨說。

  「三八啦!幹嘛講這些話,大家從孩提時代認識到現在,當了幾十年厝邊本來就應該互相照顧,更何況大嫂不在坤叔身邊」文良說。

  話尚未說完,坤叔冷不防猛踩煞車踏板,輪胎表皮與柏油路面磨擦出『軋吱~』聲響,行進間的車體立時靜止。文良反應不及一頭撞上擋風玻璃,頓感眼前一黑,往事如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湧現腦海,意識迷茫之際,隱約聽見有人不斷呼喊自己的名字,同時感到頰熱辣非常。文良勉強睜開雙眼,瞧見坤叔的雙掌不斷往自己臉上拍擊,關切問說:「文良!文良!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拜託你別搧這麼大力噠。」文良摀著臉頰有氣無力說。

  「抱歉,剛才有隻野貓突然衝出來。」坤叔說。

  「是這樣喔,我以為你太思念坤嫂,所以一時想不開欲拖我下去陪她。」文良手按額頭哀怨地說。

  「呵呵~還有心情說笑,看來沒啥大礙。」坤叔笑說。

  文良呆愣片刻,突然間沒頭沒腦笑到無法自制,坤叔滿腹疑惑望著他,納悶問說:「你是怎樣?頭殼撞壞了嗎?」

  「沒什麼,只是想起你兒子十七歲那年的糗事。」文良說。

  「你是指他趁我不在偷偷開車出門,結果為了閃避路中央的牛屎而撞上路燈那件事嗎?」坤叔追問說。

  「你怎麼知道?我替他保密十幾年,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文良訝異說「當時我也是坐在副駕駛座,像剛才那樣一頭撞上擋風玻璃,所以馬上回想起這件陳年往事。」

  「別忘了,咱這個庄頭住了一位放送頭級別的人物。」坤叔淡淡地說。

  「早知道你已知情,我就不必憋得這麼辛苦,下次遇到,定要好好取笑一頓。」文良「對了,你兒子端午節會回來吧?」。

  「不曉得,明洋有好一陣子沒跟我聯絡了。」坤叔說。

  「再過幾天就要過,就算真的忙到沒時間回家,也該打個電話跟老人家請安這小子怎會去到台北就變了一款人」文良說。

  「別太苛責他,在都市討生活並不容易,肩上的重擔不是咱所能想像。」坤叔說。

  「不行,我得打電話唸唸你兒子,問他究竟都在忙些什麼?」文良激動說。

  「別給明洋太多壓力,他閒聊近況就好。」坤叔說。

  「不是我愛唸你,坤兄不能這樣寵兒子,我得提醒他為人子女之道才是。」文良說。

  「金鑾宮到了,這件事以後再。」坤叔說。

  車頭轉入廟前停車場,遙見大殿前的天公爐旁,有位方頭大耳,留著捲曲短髮的中老年人,健步走下樓梯。文良搖下車窗探頭打招呼清河站在階梯上比手畫腳,指揮坤叔把廂型車停在階梯下方那座石獅前。三人在廟埕前寒暄片晌,隨即移至辦公室詳談。

  靜躺在接待桌上的茶具組餘溫尚存,清河轉開瓦斯爐開關,順手抓起茶盤上的茶布,耐心擦拭著掌的紫砂壺,靜待火爐上的生水煮沸。坤叔左顧右盼坐立難安,瞧見清河一派無關緊要之態度,忍俊不住說:「清河兄

  「乾坤兄年齡較長,還是稱呼我阿河吧。」清河打斷說。

  「阿河,我是想問你,咱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坤叔直接切入主題說。

  「關於神像之事,小弟自會幫你處理妥當,坤兄無須急切,不妨放心情,先品嚐一壺好茶再。」清河從容說。

  「是啊,反正坤兄又不趕時間,咱還是先喝杯茶再講吧。」文良附和說。

  「也好,就按照你們的意思。」坤叔同意說。

  說話同時,清河把沏好的熱茶倒入茶海,再將琥珀色的茶水斟滿三只聞香杯。三人分別茶汁倒入矮茶杯,嗅聞殘留於杯中的濃純茶香,隨後小口喝下醇厚茗茶,享受甘美茶韻盈滿喉頭的舒適感。正當悠閒品茗之際,坤叔無預警起身走出辦公室,臨走前丟下一句:「我實在受不了!」留下文良與清河傻眼對望,滿腹疑惑不得其解。

  「你朋友怎會這般急躁,不過沖一壺茶就失去耐心。」清河抱怨說。

  「坤兄個性一向穩重,為何今日如此反常?該不會卡到髒東西吧!」文良臆測說。

  「我看他的面相不像是心浮氣躁之人,這態度確實可疑。」清河托腮點頭說。

  文良愈想愈是擔心,邁開大步追了出去,清河後腳即刻跟上,豈料來到門口便與坤叔撞個正著。文良納悶問說:「怎麼回事?坤兄為何無故離開?」

  「難得喝到如此極品好茶,總覺得該搭配點零嘴才對味。」坤叔反問說「怪了!我只不過出去買個東西,你們幹嘛慌慌張張的?」

  「坤兄想解饞儘管向我開口就是,幹嘛悶不吭聲走出去?」清河疑問說。

  「若是出來你們一定會跟我客套,屆時大家都沒得吃先別講這些,咱繼續喝茶噠。」坤叔說。

  「誰跟你客啊!坤兄買了什麼好吃的?趕緊拿出來瞧瞧。」文良說。

  大夥一邊品茗一邊閒話家常,直到壺內的茶葉再也沖不出茶色、茶香,這才開始收拾茶具,同時動手清空桌面。清河恭敬地端起神像仔細端詳,忽感一股暖意傳入手掌直透心窩,隨即將祂放置回桌面上,皺緊眉頭托腮思索,文良瞧出他的神色有異,猴急問說:「如何?可知道祂是哪位神明?」

  「外觀嚴重損毀,我也看不出來」清河回答說。

  「完了!連你也鑑定不出結果,看來這尊神像難逃被銷毀的命運。」文良插嘴說。

  「我的話還未講完,剛才依稀感覺到祂的靈力尚未消失,應當不致於落得如此下場。」清河說。

  「此話怎講?難不成你懂得通靈?」坤叔小聲問說。

  「我只是廟方行政人員,怎有可能懂那些有的沒的。」清河苦笑說。

  「說的也是,阿河看起來確實不像神棍。」坤叔說。

  「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又得把神像抱回去嗎?」文良急切問說。

  「我看暫時將神像安置在金鑾宮,通常神明會向有緣者指示祂的確切身分,倘若未來顯現此一跡象,咱再來進行修繕金身、重新開光、安座之類的後續工作。」清河說。

  「照你的經驗判斷,處理這類案例通常需要多久時間?」坤叔問說。

  「不一定,快則數日、慢則數年,無法給你一個確切答案。」清河回答說。

  「如此看來,這件事究竟會拖延多久著實難料。」坤叔說。

  「我有辦法,何不直接搏杯問祂!」文良說。

  「天上眾神多如繁星,逐一唱名搏杯簡直曠日費時,阿良打算要問到何年何月?」清河否定說。

  「早知道這麼難處理,當時應該把祂留在溪邊,無需自惹麻煩。」坤叔半開玩笑地抱怨說。

  突然間,輕鋼架內的日光燈管,莫名現不規律的明滅閃爍,持續十來秒鐘才又恢復明亮。片刻後,照明設備再度呈現劇烈閃爍,同一期間,辦公室內的印表機、熱水爐、音響等電器用品,則維持正常運作。清河委廟工檢查電力系統,未久即便接獲回報,表示廟宇周邊的電壓穩定如常,查無任何可疑異狀,文良愈想愈不對勁,顫抖說:「搞不好是坤兄講了不該講的話,因此觸怒神吧!」

  「我又沒講什麼,切勿自己嚇自己。」坤叔鐵齒說。

  「你們看,燈火愈閃愈激烈,我覺得阿良所言不無道理。」清河說。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哪有這麼嚴重噠!」坤叔依舊堅持說。

  「話不能這麼講,坤兄還是好聲向祂道個歉,別跟神明過不去。」文良說。

  坤叔拗不過文良苦勸,恭敬站到神像前,雙掌合什默唸禱詞,誠心祈求祂原諒自己的無心之過。祈禱完畢,果見燈光明滅的現逐漸趨緩,未久隨即恢復常態,三人鬆了一口大氣。清河說:「坤兄儘管把神像交給廟方處置即可,此事無需掛在心上,免得日後再度失言得罪神祇。」

  「其實我沒有對神明不敬之意,只是在特殊機緣下拾獲這尊神像,總覺得對祂有股說不出的親切感,所以才會顯得特別關切,無意中講失禮之言。」坤叔解釋說。

  「關心則亂,建議坤兄別再插手,放心把神像交給清河兄處理。」文良說。

  「這樣也好,若有後續發展記得告知一聲。」坤叔說。

  「沒問題,屆時一定通知坤兄。」清河答應說。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既然阿河不懂通靈,如何得知這尊神像的靈力尚在?」坤叔問說。

  「剛才觸碰神像時,自然產生一股微妙的特殊感應,我也無法具體形容。」清河解釋說。

  「清河兄長期待在宮廟服務,該不會因此培養出靈異體質。」文良臆測說。

  「剛好相反,本人為神明服務這麼久,別說是神蹟,就連個鬼影子也沒見過。」清河搖頭說。

  「可是你卻能夠感應到神尊的靈力,這種說法實在自相矛盾。」坤叔半信半疑說。

  「我是懂得某些道教科儀,但是還不到通靈的境界,坤兄不必猜疑。」清河說。

  三人言詞持續往來,適逢友宮訪客前來金鑾宮商議廟務,坤叔與文良自知不便叨擾,遂識相主動辭別,臨行前,兩人偕同前往二樓大殿,燒香禮拜後便駕車離去。上路不久,文良開口問說:「我想去一趟興達港,坤兄方便繞個路嗎?」

  「肚子餓了?剛才那果然不夠你塞牙縫。」坤叔說。

  「不是啦!我想買些好料回去給智偉吃,省得那小子給我臉色看。」文良說。

  「哈~你還好意思笑我寵兒子,我看你才是標準的孝子。」坤叔笑說。

  「別笑我,坤兄也是過來人,想必瞭解青春期的少年較為叛逆,不能一味高壓管教。」文良說「疑?幹嘛扯這麼遠,你究竟去或不去?」

  「當然去,我也可以順道張羅晚餐。」坤叔說。

  來到興達港,多數店家尚未出現排隊人龍。坤叔與文良從容閒逛,採買完現煮小卷、虱目魚丸、鹽酥海鮮、炸蝦捲幾道鮮食美味,發覺街道逐漸湧入用餐人潮,快步衝到生魚片攤位前選購。正要結帳之時,兩人竟然不顧身後的排隊人潮,隨興上演爭搶付帳戲碼,老闆不耐煩問說:「後面那群客人等很久啦!拜託你們快點協調好,到底誰要付錢?」

  「這一攤我請,阿良快把錢收回去。」坤叔搶先一步說。

  「不准收他的錢!」文良箭步衝上前說「說好我請,坤兄這樣沒意思噠!」

  「你們聽不懂人話逆,到底還要多久噠!」老闆大吼說。

  「不要假仙假意,恁爸才不信你們是真心請客!」排在坤叔後的平頭大叔破口罵說「別在這裡演這齣拖棚歹戲,這麼愛搶乾脆連我的份一起付。」

  此話一出,後頭排隊的客人紛紛喧鬧叫好,部份群眾隨聲附和,文良忍不住回頭反嗆幾句,結果卻使氣氛愈加鼓譟,現場訐譙聲四起。心知眾怒難犯,文良隨手把鈔票丟在桌上,丟下一句:「免找了!」左手拎起兩盒生魚片,右手拉著坤叔倉促逃回車上,發動引擎驅車駛離現場。

 

 

  返回家中的坤叔累癱在沙發上,現下只想狠狠地休息個夠本,怎知每當閉上眼睛,文良對明洋的批評便浮現腦海,忽覺一股巨大的空虛感侵入心頭。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索性打開電視機消磨時間,反而感到眼皮逐漸沈重

  『叮咚~叮咚~』突如其來的門鈴聲傳入耳畔,坤叔睜開惺忪睡眼,瞧見一位中年婦人立於門外,迷迷糊糊走到玄關應門,這才察覺自家大門兀自敞開著,幸好來者並非成群結黨的兇狠惡徒,否則光憑一己之力實在無法應付。坤叔仔細打量眼前這名陌生婦人,見她氣質雍容舉止莊重,應當無不良企圖才是,卸下心防問說:「請問妳是哪位?」

  「敝姓林,住在隔壁庄頭。」婦人回答。

  「妳住附近?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坤叔納悶「請問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一位失聯久的老友出現於此,所以前來尋人。」婦人說。

  「這房子只有我一居,從我門至今未見任何人訪。」坤叔說。

  「聽聞這位老友不久曾在貴宅門前徘徊,呂先生當真沒有印象?」婦人說。

  「我敢確認家中並沒有其他人,妳恐怕是搞錯了」坤叔肯定說。

  「這樣嗎?呂先生何以如此肯定?」婦人不死心問說。

  坤叔這想起方才忘記鎖上大門,該不會有人趁他熟睡時逕闖入,眼前這名婦人究竟是好意提醒?抑或是串通歹徒圖謀不軌?坤叔思緒紊亂,趕緊說:「妳先別走,一遍再說。」

  坤叔急欲防身武器,然而環顧四周卻遍尋不著適當物品之下只得隨手抓起桌面上的電蚊拍轉身就走。仔細搜索一樓臥房,確定無人藏匿其中,正要爬上二樓之際,順口問了一句:「妳朋友是哪裡人?」

  「源自茄萣,浪跡天涯,終歸返鄉。」婦人回答。

  「那麼妳知道他姓什麼嗎?」坤叔接著問說。

  「他的先祖世居水塘。」婦人回覆說。

  坤叔雖不解其言,但無意深究,只顧著與她保持對談,以便確定名婦人尚在門外,繼續問說:「那他什麼模樣?」

  「身著錦袍玉帶,相貌威武莊嚴,當屬王候之輩。」婦人朗聲回答。

  搜遍二樓個角落,同樣不見有人闖入之跡象,坤叔來到樓梯間,大聲說:「找不到妳所形容的那個人,是否要去隔壁問問。」

  「不必了,那人當在此,拒於門外。」婦人說。

  重回玄關,坤叔張口欲言,卻見門外空無一人該名婦人早已不知去向坤叔嘟囔說:「怪人一個,簡直莫名奇妙。」

  鎖上大門,坤叔躺回舒適的沙發,拿起搖控器按下按鈕,轉離日無限重播的新聞台,著不住跳台的電視螢幕,短短幾分鐘時間,瞌睡蟲又來找麻煩,即將入眠那一刻,門外再度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響。坤叔驀驚醒,起身察看來究竟何人,又是為了何事敲門敲得如此急躁?

  走出客廳,忽見一名銀髮白髯老者立於玄關,坤叔瞠目望向那名老翁,驚訝問說:「沒人幫你開門,你是怎麼闖進來的?」

  「我一直都在這裡,講什麼闖不闖的蠢話」老翁斥喝說。

  「一直在這裡?你究竟是誰?」坤叔納悶說。

  「咱倆朝夕相處,你竟然不認得我。」老翁搖頭說

  「有這回事?我怎毫無印象?」坤叔聽得一頭霧水,喃喃自問說。

  「先別管這老朽事相告。」老翁說。

  「有什麼事?」坤叔問說。

  「你這失禮的傢伙!家有貴客到來,怎可無禮怠慢之。」老翁罵說。

  「又來了,我剛才樓上樓下巡視過一遍,整棟樓除了我以外別無他人,哪來什麼訪不訪客的!」坤叔愈聽愈糊塗,皺眉說。

  「還敢裝蒜,人家都已來到門外,你不懂得以禮待之便罷,竟然將他移它處。」老翁說完掄起拐杖,猛力往坤叔頭頂敲去。

  坤叔直覺揚臂格檔,豈料拐杖頭驟然向下彎落,繞過手臂中他的前額。坤叔頓感額頭一陣痛意,緩緩睜開雙眼,發覺原來是搖控器自手中滑落,不偏不倚砸在自己額頭上,恍惚之間,一時難何者為真?又何者為夢?

  挪開搖控器坐直身子,回想適才忽睡時醒之際,兩段真偽難分的超真實夢境,直覺認為當中隱含某些重要訊息,可惜現下參不透其中玄機。腹中強烈的飢餓感不斷干擾思緒,坤叔昏昏沉沉走進廚房,取出下午買回的食飽啖一頓,飯後憶及夢兩名陌生人,總覺得有股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好比結交數十年的老友那般熟識。然而坤叔確自己曾見過這兩人,儘管如何拚命擠壓腦,仍舊想不通這股莫名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

  突然間,某念頭如同雷般閃過腦海,坤叔顧不得滿是食物殘渣的狼藉桌面,箭步衝向樓梯間,恍然大悟說:「唉呀!我怎會如此遲鈍,這麼明顯的提示,直到現在才想通。」

  奔向位於二樓神明廳,坤叔翻箱倒櫃找出一對大紅色的木製筊杯,謹慎拭附著於杯身的厚重灰塵,躬身向神龕內的福德正神誠心參拜,唸唸有詞說:「土地公在上,信徒呂乾坤現有要事請求祢的指示。信士方才夢見一名樣貌雍容的貴婦人,乾坤認為應該是天上聖母入夢指點線索,倘若猜測屬實,請土地公惠賜三個聖杯。」

  滿心期待之下,竟是連續擲出三個笑杯,坤叔心想或許是自己過度揣測,實際上根本沒有神明拖夢這回事,所以這兩段夢境不具任何特殊意涵,於是執起筊杯再度請示福德正神,沒想到這次居然擲三個杯。坤叔愈問愈加糊塗,腦中極度混亂,一臉無奈收回筊杯,喃喃碎唸:「奇怪不是就不是,有什麼好生氣的,幹嘛給我三個怒杯。」

  正要步出神明廳那一刻,原本混沌的思緒然澄澈,坤叔轉身回神前,重擲筊杯問說:「難不成,方才是媽祖婆顯聖駕臨!若真如此,請土地公賜三個聖杯。」

  坤叔顫抖著手擲出筊杯,第一杯即擲出聖杯,接下來偶爾摻雜笑杯干擾,終究讓他擲出第三個聖杯。擲筊結果令難以置信,坤叔拾起地板上一正一反的筊杯,恭敬地放回原位,三步併作兩步衝下客廳,迫不及待撥電話通知清河

  眼見火紅西沉大海,坤叔問得清河此刻仍在辦公室,絲毫不願浪費時間,掛掉電話即刻驅車趕金鑾宮,清河不待坤叔停妥車,劈頭問說:「怎會如此突然?究竟發生何事?」

  坤叔跳下駕駛座,詳述自已返家的所見所聞,清河耐著性子傾聽,隨後提問說:「坤兄確定這一切不是在作夢?」

  「都已經搏杯請示過土地公,還有什麼好質疑的!」坤叔瞪大眼睛回答。

  「我只是納悶,倘若真有惡徒找上門來,你抓著一只電蚊拍有啥屁用,拿來電人嗎?」清河戲謔說。

  「欸~欸~這不是重點吧!」坤叔尷尬說。

  「好,不開玩笑。」清河收斂笑顏說「坤兄先去大殿跟聖母上柱清香,正事稍後再談。」

  「也對,我先去燒個香,麻煩阿河請出神像。」坤叔說。

  清河回辦公室搬神像來到正殿,此時坤叔業已參拜完畢,兩人開始一言一語,談論起天上聖母所指點線索,坤叔疑惑問說:「為何是不相干的聖母顯靈指示,而不是這尊神明本身前來?」

  「這位不知名神現下作客金鑾宮,聖母代祂出面也算善盡地主之誼。」清河臆測說。

  「嗯,似乎有點道理。」坤叔接口問「關於形容神像外貌那幾句話,阿河有什麼想法?」

  「我認為聖母所言,應該是指王爺類的神祇。」清河沉思一會才開口說。

  「是啊,我也這麼認為。」坤叔點頭附議,旋即問說:「不過全省千歲神尊少說超過百府,究竟祂是哪位王爺?」

  「聖母不是有指示嗎?麻煩坤兄覆一遍。」清河說。

  「先祖世居水塘」坤叔困惑說「我就是猜不透這句話的意,哪有人住在水裡的?」

  「水塘,也就是池塘。」清河嘗試推測說「究竟姓水還是姓唐?難不成姓池?」

  「我想到了!」坤叔興奮說。

  「池府千歲!」兩人異口同聲說。

  兩人站在大殿前推敲討論,幾乎認定聖母池府千歲,現下剩擲筊這一道程序,便確認這尊無名神像身份,接下來的整修金身、開光點眼、安座寄壇等後續工作,可開始著手進行。廟殿周遭聚大批聞訊前來看熱鬧的群眾,在雜的交談聲中,坤叔執起筊杯請示無名神像然而擲茭過程不如想像中來得順遂,未如預期連擲三個聖杯。清河大聲吆喝現場保持肅靜,隨後在坤叔耳邊提點問卜詞,第二回擲筊,總算獲得池府千歲連允三個聖杯,圍觀群眾陸續散去,兩人同時鬆一口大氣。

  坤叔想起福德正神告誡之言,決池府千歲請回家作客,待重新開光點眼過後,再擲筊請示安置事宜,清河擔心坤叔一人忙不過來,主動陪同往呂宅協助安座。

  家中,坤叔動手搬來低矮木桌充當神桌,並在桌面擺設盛滿白米的紙杯當作臨時香爐,最後上三盤果作為貢品,三兩下功夫便完成臨時香案,清河離去前忽然想到說:「對了!我認識一手藝絕佳的木匠,坤兄若不棄嫌,我明天陪你去歸仁找他。」

  「太好了,才剛想到這件事而已就麻煩你陪我跑一趟。」坤叔興奮說。

  「沒問題,咱早上九點出發。」清河說。

  自從退休以後,坤叔鎮日閒賦遊蕩,生活毫無重心,除了逢年過節盼望兒子返家探自己之外,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期待明晨的雞啼時刻。窗外蟲鳴陪入眠,穹頂星斗伴寢息,或許坤叔今晚能有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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