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嗚~』、『嗷~嗚~』村落南面響起一陣狗螺聲,郊區的野狗率先狼嗥警戒,鄰近的同伴隨之長嚎呼應,人類豢養的家犬最後跟進嘯吼。夜半時刻聞此悚然聲響,著實叫人心裡直發毛,好似犬隻把本身的不安與恐懼,透過吠聲如實地渲染給了人們。
不知道發生何種變故,狗群由長聲呼嚎轉為激烈狂吠,一時間,村落內外的狗吠聲此起彼落。刑具爺豎起耳朵聽音辨位說:「東南方一里外似有動靜,速查。」
隊伍往郊區方向疾行而去,將爺不斷加快腳下步伐,頃刻間,迅即奔赴傳出慘烈吠聲那片樹林。家將團深入林中,見有五隻野狗蜷縮在草堆內,四肢癱軟渾身發抖,並且不時由喉頭發出低沉嗚吼,看似甫受高度驚嚇,刑具爺趨上前去察看安撫,使其情緒轉趨穩定。狗群恢復活動力後,爭相從草叢內匍伏鑽出,除了一隻體形壯碩的黑狗堅守不走,其餘犬隻皆夾著尾巴倉皇逃出樹林。
刑具爺心知其中必有蹊蹺,率隊直往狗群逃離的反方向前進,留下來的黑狗忽地拔腿追上,猛搖尾巴緊跟在將爺旁邊迂迴繞行。隨後又衝到隊伍前方十米處佇足等候,回頭盯緊家將團之動態,待祂們迫近時再度拔腿往前急奔。如此時跑時停反覆帶路,引領隊伍穿出樹林,旋即掉頭拔腿奔離現場。
眼前只見荒草漫地,方圓數百米範圍內僅有一棟閩式三合院,屋瓦殘缺破爛且牆面多處頹圮,看來此宅似乎已遭廢置多年。諸位將爺察覺此地陰氣極重,遂寧神戒備一步步逼近宅院,當隊伍朝向門口庭緩慢推進之際,倏忽瞧見一道黑影掠過,由正廳火速飄向西側護龍,范、謝將軍毫不遲疑,箭步衝入屋內查探。甘、柳將軍同時繞道屋後進行包抄,春、夏大神即刻移至左右護龍防堵,秋、冬大神原地不動戍守門口庭,八位將爺擺出陣勢包圍三合院,刑具爺隨後入屋支援。
范、謝將軍掃視正廳查無異狀,立即轉進西廂房內偵察,兩位將軍甫踏入房門,便窺見不尋常之處。廂房中央那頂紅眠床底下,躲藏一名身穿錦緞唐裝、身形厚實的男鬼,其肩寬幾達常人一倍之譜,床底下的蝸窄空間難以供此龐大體型隱匿,半透明的背部穿透床板曝露在外。
身後傳出兩聲輕蔑冷哼,男鬼自知行蹤敗露,窘迫地起身欲逃,范將軍面帶不屑,掄起鎖鏈速往男鬼腿部勁擲而去,眼見鏈尾就要捲住其腳踝,豈料男鬼猝然化作一縷輕煙,莫名消逝於兩位將軍眼界。鎖鏈撲空後去勢不止,直竄向檜木床柱,范將軍揮臂抽動鏈頭試圖將它扯回,怎知仍是慢了半拍,鏈尾不偏不倚掃中床腳,連續繞纏數圈餘勁方止。范將軍使出蠻勁奮力一拉,檜木床腳『啪~』一聲應聲斷裂,整座紅眠床硬生拆解崩毀。范、謝二將未待飛塵盡數落地,立時步入廂房內分頭搜察,顯然認定男鬼尚未遠離此地。片刻後,戶外吹起陣陣詭異陰風,厝頂隨之發出輕微的『軋啦~軋啦~』聲響,刑具爺直覺不對勁,火速拔腿往門口狂奔而去,同時大喊說:「有詐!撤退!」
刑具爺前腳才跨出正房門檻,身後那一面紅磚牆登時傾塌,碎落的磚塊砸毀四根木柱。主結構受損,所有牆面即如骨牌般接連坍倒,紅瓦屋頂頓失支撐整座崩落。刑具爺反應迅速,緊急蹬地向前猛然一躍,及時避過埋身之禍,范、謝將軍後發先至,早一步奔抵門口庭。轉瞬間,整座三合院僅剩斷壁殘垣,甘、柳將軍與春、夏大神心繫夥伴安危,紛紛撤回門口庭關切察看,瞧見三者完好無恙安立於煙塵中,這才放下心中擔憂。
男鬼趁著現場一片混亂,自破瓦殘礫之隙縫探出半顆頭來,窺見諸位將爺正讓粉塵嗆到咳嗽不止。認定對方理當無暇它顧,於是偷偷摸摸從瓦礫推中鑽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逕往樹林飄去。謝將軍突感背後有一股極寒陰氣,便以眼角餘光瞄向身後廢墟,可惜未能瞥見落在視線死角的男鬼。然而,面向謝將軍的刑具爺及時察覺有異,順著祂的目光望去,恰好目睹男鬼之鬼祟行動,遂指向其逃逸方向,大聲喊說:「是趙炎彪,速追!」
八位將爺聞言同時轉頭,望見趙炎彪加速飄進樹林,紛紛拔腿疾馳緊追其後。刑具爺的腳力遠遜大夥一截,好幾次將近追丟,幸虧趙炎彪所到之處皆有野犬吹狗螺示警,刑具爺聽音辨位方能勉強跟上。
進入樹林,趙炎彪遇樹穿樹、遇石穿石,全然未受地物影響,將爺則須閃躲各種攔路障礙,只能迂迴繞行難以全力奔跑,雙方始終維持著百米間距不斷拉鋸,誰也佔不了上風。趙炎彪遲遲無法擺脫對方追趕,當下推估將爺之速度略勝他一籌,倘若脫出此片茂密樹林,再無任何地形屏障可恃,屆時恐怕難逃遭逮之下場。思忖至此,趙炎彪倏地變向飄至半空中,焉知回首驚見范、謝將軍立時拋出手中鎖鏈,朝向自己無窮盡延伸飛襲而來,只需再前進三吋便要捲中腳踝,當場嚇得慌忙降回樹林中。
前方一里外即是整片開闊平原,趙炎彪怎肯輕易撤離此片天然障礙,冷不防轉向改往右行,打算先在林子裡繞圈打轉以便伺機脫逃。八位將爺一眼即看穿趙炎彪的心機,決意變招應對,不再緊隨其後窮追不捨,同時分散開來呈扇形排列,自他的側面與背後進行圍堵。無論如何變向蛇行,皆擺脫不了對方包夾,趙炎彪心裡暗自叫苦,逼不得已之下被迫穿出樹林,死命往村落全速飄去。
眾將爺互使眼色,兩兩一組兵分四路,甘、柳將軍轉進東北方;范、謝將軍奔往西北方;春、夏大神馳向西南方;秋、冬大神來到東南方。四組人馬以趙炎彪為中心點,分別從村落的四個方位將其圍困,快步朝他近逼而去。眼見包夾範圍漸縮漸小,趙炎彪焦急地流竄於巷弄中,企圖混入民宅以便躲避追緝,然而放眼所見,宅邸大門不是貼有鎮邪靈符,便是繪有門神肖像,根本尋無可供藏身的處所。正愁無計可施之際,偶然瞥見棲息在樹枝上的白頭翁,忽地心生計策,疾速往樹頂飄去,隨後急遽朝牠猛撲迥去,異想天開嘗試依附於禽鳥之身軀。想當然爾,如此愚行終究注定瞎忙一場。
刑具爺肩上擔著沉重刑具,氣喘噓噓從遠處跑來,八位將爺因此略微分了心神。趙炎彪留意到此一難得空檔,大膽研判刑具爺應是家將團中最弱的一環,若能藉此機會將他擒伏,屆時便可挾持刑具爺,令所有將爺投鼠忌器,搞不好真有機會脫逃也說不定。盤算至此,趙炎彪決意大膽突襲,量將爺腳程再快亦趕不及支援,遂將膽子一橫全速突圍,張牙舞爪衝向刑具爺。意外的是,將爺非但沒追趕上來,反而挺立原地插腰看戲。回頭瞥見對方如此淡定,趙炎彪不由得心頭一寒,莫非自己假設錯誤?但若此刻改變主意逃往它處,落得跟將爺比拚腳程,終究逃脫不出對方掌握,臨此騎處難下之態勢,唯有硬著頭皮趨前拚搏生機。
刑具爺老神在在佇足等候趙炎彪,待他撲到之時立即扭腰迴身閃避,同時猛力甩動肩上扁擔,促使擔下之刑具撞擊其心窩。刑具與之觸碰瞬間,即時迸射出凜冽寒光,一股強烈寒氣襲入趙炎彪心脾,沿著他的筋脈速往四肢流竄,使其全身急凍動彈不得。緊接著便感到一股巨大推力襲來,趙炎彪忽地騰空飛出,於空中劃出一道完美拋物線,再度回到家將陣型中央。趙炎彪落地之時已然失去意識,刑具爺不疾不徐走到他身邊,低頭俯視說:「哼~無謂掙扎,逮捕!」
趙炎彪渾身寒意逐漸退去,睜眼瞧見八位將爺圍繞身旁,急忙掙扎試圖站起。謝將軍取出魚枷趨上前去銬其頭頸,趙炎彪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對著將爺不住伏身磕頭,啕哭哀求說:「求求各位大爺別帶我去見城隍爺,本人願意給你們錢,數目極為龐大的一筆金錢…如果還是不滿意的話,大不了我將生前遺留的所有財產盡數贈予諸位…」
無預警伸來一隻快手,自謝將軍身後扣住祂手中的魚枷,在場眾人皆感愕然,原來將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趙炎彪身上,渾然不覺家將陣式已遭閒人闖入,究竟來者何人?又有何企圖?
謝將軍順著那隻手臂往上瞧,察覺對方只是一名渾身臭酒味的流浪醉漢,遂抬起胳臂使出巧勁向外推。醉漢跌跌撞撞倒退數步,勉強站穩後,搖搖晃晃走近謝將軍,伸出食指指向祂的鼻頭說:「咦?你們…嗝…這麼晚了…臉畫成這樣…嗝…是在唱戲…」
八位將爺瞬間分了心神,趙炎彪怎肯錯過這天賜良機,趁著醉漢話未說完,迅速起身朝他猛撲過去,范、謝將軍箭步趨前阻止。結果仍是晚了半步,趙炎彪已從醉漢的七竅鑽入其身,轉眼間,僅剩兩條小腿落在口鼻外頭,謝將軍勉強逮住其褲管,卻被他使勁踢蹬掙脫開來,一溜煙全然沒入醉漢的軀體內。趙炎彪順利附身,樂得笑說:「哈~絕處逢生,爽啦!」
不知是趙炎彪久未腳踏實地,抑或是醉漢體內的酒精作祟,轉身逃跑時腳步一個踉蹌,左腳竟讓右腳給當場絆倒。趙炎彪急忙以手掌撐地,穩住身形後起腿再逃,不出幾步,范、謝將軍輕鬆寫意從後方追上,一前一後堵住其去路。兩位將爺仍是一派從容,瞧得趙炎彪心裡直發毛,摸不清祂們究竟有何步數?為了掩飾內心的惶悚不安,索性裝腔作勢惡言嗆說:「屎你娘咧,跑得快很不起是不是!本大爺現在已經罷佔此人身軀,我若是打死不出來,你們能耐我何?」
「……」八位將爺沉默回應。
謝將軍把羽扇收至腰側騰出左手,利用身高優勢扣住醉漢喉頭,猛然向後倒退一大步,把趙炎彪的魂魄自醉漢體內拖出。瞧見自己腰部以上竟被扯離宿主,趙炎彪面容堆滿驚愕,使盡全身氣力拚死抵抗,下半身緊緊巴附著醉漢不肯屈從,雙方形成拔河拉鋸之態勢。范將軍抬腿硬往醉漢的臀部猛力一踹,謝將軍同時配合向後拉扯,趙炎彪被兩位將爺硬生拖離所依附之軀體,手按喉嚨雙膝跪地不住乾咳。
醉漢猛吃范將軍一腳當場仆倒在地,甘、柳將軍分站左右架住其胳肢窩,合力將他攙扶起,其餘將爺圍在一旁看顧警戒。甘將軍任意挑選一間民宅,以結實的臂膀撞開大門,客廳裡頭莫約十來人猶如鵝群般同時轉頭,瞪大眼、張大口,任由黑白電視螢幕兀自播映,愕然望著門外這群不速之客,傻愣愣地不知該作何反應。柳將軍尚未徵得屋主同意,擅自作主把醉漢推入屋內,稍後逕行關上大門。
八位將爺分心處置冒失醉漢,回過神來,赫然發覺趙炎彪早已不知去向。范將軍眼尖瞥見掉落在地面上的鎮邪靈符,猜測理應是讓他趁亂闖入民宅,正想再度破門之際,未料趙炎彪反倒自行穿門而出,惡言咒罵說:「考妣咧!差一點就被媽祖婆收拾去。」
「嘴巴再髒一點沒關係,當心拔舌之刑伺候。」范將軍皺眉說。
「咦?你怎敢觸犯家將噤口之禁忌?」趙炎彪驚訝問說。
「與你無關,若有猜疑,留到陰司地府問城隍爺去。」謝將軍說。
「我懂了,你們是將爺乩身,並非一般扮將者,沒猜錯吧!」趙炎彪說。
「呿~現在才發覺,未免太過遲鈍。」甘將軍說。
「原來如此,難怪有此能耐!」趙炎彪說。
「勿聽其廢言,咱還有要事得審問。」柳將軍提醒說。
范、謝將軍把趙炎彪押往鄰近空地,準備執行拷問審訊,情勢至此,趙炎彪仍然處心積慮設法開溜,當他輕挪身形企圖脫逃,卻見雙足已被暗地鎖上腳鐐。甘、柳將軍來到其身後,揚起手臂高舉板批,不由分說,各自朝他背部及臀部狠賞一大板,厲聲罵說:「再逃啊!先賞你兩大板嚐嚐厲害。」
秋大神走至趙炎彪面前,揮舞手中的金光鎚說:「趙氏炎彪,先祖經商貿易起家,歷經數代累積龐大財產。汝繼承趙氏六代家業尚不知滿足,不惜勾結官吏、角頭,害人性命強奪其家業,並仗恃財粗勢大欺凌鄉里,受害牽連者眾,陽間律法未能懲治汝罪,下到地府自有城隍爺制裁汝過。本將無意裁量汝之功過,現下就另一事進行審問,字句當中若有任何隱瞞或者不實,當心慘遭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失去軀體之鬼魂何來皮肉可以受苦?哈哈,將爺此言甚是外行。」趙炎彪訕笑說。
「廢言!當年汝新喪未久,事到司按例派遣兩名鬼差前往押提亡魂,汝究竟如何擺脫引魂差之掌控?」秋大神問說。
「贈以兩塊上古美玉,換取引魂差還我自由。」趙炎彪回答。
「本將聽聞兩名引魂差因此遭受事到司爺懲處,沒想到僅為了區區兩塊破玉。」秋大神說。
「破玉?真是不識貨!曾有富商願以三甲地換取這兩塊極品古玉,我仍不屑與他交易,如此珍寶竟被你講得這麼不值。」趙炎彪瞠目說。
「切勿岔開話題,自汝亡歿逃逸迄今,事到司持續不斷派遣鬼差搜察未果,這段期間藏匿於何處?究竟受到何人庇護?」秋大神追問說。
「就我自個單獨逃亡,四處躲藏閃避鬼差追緝。」趙炎彪回答。
秋大神盯著趙炎彪的眼睛,心知他並未吐露實情,揮動金光鎚猛力重擊其腹腔。趙炎彪吃下重鎚被硬生拋往半空中,秋大神縱身騰躍至其上方,對準他的背部再補送一鎚。趙炎彪受力瞬間墜倒在地,手按腹部痛若呻吟,秋大神伸手揪緊其後頸,持續逼問說:「事到司佈下綿密偵察網絡,單憑汝一己之力之,絕無可能潛逃二十餘載不被尋獲。究竟是誰提供支援?從實招來!」
「我沒有接受任何人援助,再問幾百次猶是同樣答案。」趙炎彪說。
趙炎彪堅不吐實,秋大神狂亂揮舞金光鎚,接連往他身上盡情招呼。儘管出手再怎麼狠戾毒辣,趙炎彪仍是硬挺下來,即便忍耐到幾近暈厥依然不肯招供。秋大神轉頭對夏大神使個眼色,說:「未曾見過這般嘴硬的傢伙,別以為這樣本將便拿你沒轍。」
夏大神抽出置於火盆內的烙鐵棍,把炙燒到通紅的烙頭往趙炎彪臂膀一燙。只聞『茲~茲~』兩聲,旋即飄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縱使強硬如趙炎彪亦忍不住放聲哀號。夏大神說:「如何?滋味不好受吧?把那個人供出來就不必再忍受苦痛了。」
趙炎彪緊咬雙唇死命搖頭,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夏大神無奈舉起烙鐵棍,對準他喉結下方那塊嫩皮燒烙下去。趙炎彪發出一陣殺豬般的慘烈哭嚎,旋即支撐不住暈厥倒地,鄰近的犬隻受此怪聲驚嚇,群起狂吹狗螺呼應。趙炎彪生前欺人無數,不知幾多人在他面前痛哭哀號,諷刺的是,此人所聽聞過最慘烈的嚎叫聲,竟是發於自己的喉嚨。春大神手提水桶,將桶內冰水盡數往趙炎彪臉部猛灌下去,使他口鼻一嗆驀地驚醒。
冬大神趨上前去接續審問,來到他眼前恣意把玩手中毒蛇,令牠昂首晃頸貼近趙炎彪鼻頭,不時咧嘴展露毒牙示威恫嚇。眼見自己最害怕的毒物距離顏面不及一吋之遙,趙炎彪嚇得眼淚鼻涕齊流,兩腿胡亂踢蹬不住向後倒退。
冬大神追上前去開口欲言,刑具爺腳邊那塊草皮驟然塌陷,崩坍出一窟直徑莫約三吋的深洞。頃刻間,武差令旗咻的一聲自洞內飛出,刑具爺伸手接個正著,攤開觀視過後,即湊近范、謝將軍耳際悄聲密語。謝將軍押解趙炎彪來到街道旁的一株大樹下,范將軍拎起焊接於腳鐐那條鐵鏈,迅速纏繞綑綁於路樹莖部。兩位將軍動作完畢,即刻站到刑具爺身後依序整隊,邁步轉往令旗上所指示之地點。
先是遭受將爺逮捕刑求,接著被莫名奇妙丟棄於此,眼見家將團無來由離去,趙炎彪全然摸不清頭緒,想起適才所受之屈辱,忍不住放聲咆哮咒罵,可惜諸位將爺早已遠去無蹤,罵得再狠毒也傳不進祂們耳內。又或者,趙炎彪待其遠離才敢大聲嚷嚷…
浪濤拍岸聲漸大,家將團一步一步迫近海岸邊。茄萣沿海一帶建物多為冷凍倉庫或是漁獲加工廠,住家民宅稀稀落落,是故夜間人跡罕至,不失為潛逃匿蹤的好處所,將爺奮起精神強力搜查,不願錯過任何可疑線索。
另外那頭,趙炎彪試探性地扯動腳鐐,沒想到鎖頭竟然『喀~』一聲鬆開。如此輕易掙脫束縛,反倒教趙炎彪滿腹疑猜,家將團花費一番功夫才逮住他,怎有可能未加檢查刑具就放他獨留此地。不知祂們確是如此粗心大意,又或者另存目地?
趙炎彪暗自猜測,刑具爺方才演那齣戲碼只是為了鬆懈其心防,好令他相信家將團現已移往它處,實際上將爺根本未曾遠離現場,而是藏身於隱密處暗中觀察。倘若不設防跑去投靠那個人,恐怕會引來將爺尾隨跟蹤,藉此搜捕祂們此行的首要目標。心中認定此事必有詐,趙炎彪自行鎖回腳鐐逗留於原地,東張西望罵說:「你老母咧!當我三歲小孩啊!別以為耍點小技倆就想找到那個人。」
趙炎彪口中的那個人-渡水道長,即是家將團現下積極搜索的對象。俗名郭世隆,生於明萬曆年間,福建興化人,幼時即被尊長送上武夷山習道。成年後轉往南昌西山修行,拜入淨明道門下,受賜道號上靈下夷,靈字為該派系行輩,夷字則取自其道學啟蒙地武夷山。
靈夷道人自幼便無心修道,只愛好鑽研各類奇門法術,入門未久,其不喜讀經只好習術之態度,屢遭門內師叔伯斥責糾正,同儕亦視他為異端邪士,於是聯合排擠之。每當與人爆發爭執,靈夷道人便以幼時於閭山派習得之術反擊報復,導致淨明道眾將其畢生所學鄙視為南蠻巫術。靈夷道人不甘受辱,三不五時便以門人口中的巫術惡整對方,無論其恩師如何勸誘歸善,依然堅持不改作風。如此惡性循環,致使靈夷道人與師門關係日漸緊張,矛盾衝突愈加頻繁。
晃眼十餘寒暑過去。某日,靈夷道人獨自鑽研偏門術法,再次遭受同門師兄弟聯合舉發,由於雙方蓄怨久矣,一場激烈口角於焉爆發。無奈孤舌難敵眾口交攻,靈夷道人不得不自抑肝火當眾示弱,吞忍到晚間方暗佈符籙加以報復,原本只欲略施薄訓以吐怨氣,豈知下符時出手過重,不慎造成七名身中符法者終生殘疾。一念之差誤闖禍端,靈夷道人頓成淨明道公敵,門內同輩道士全員提劍前往討罪。若非及時請動師尊出面說項,恐將當場橫死劍下,眼見西山已容不下他,只得連夜潛逃下山遠離南昌。
狼狽返抵故鄉興化,數個月過去,原本以為雨過天晴,豈料市集商販傳出耳語,說有數十名北方來的佩劍道士,面帶怒容四處打探靈夷道人之下落。暗中查證確認屬實,靈夷道人即刻收拾行囊,隨著大批移民搭船遷台避禍。上岸以後,郭世隆絕口不提靈夷道號,逢人問起便以郭道長自稱,一方面憂慮身分曝光引來殺機,二來曲解其恩師賜號夷字之意,實為取笑他來自南夷之地,故不願再聞此一名號。當地人只知他從唐山渡過黑水溝而來,索性私下稱之為渡水道長,而郭世隆本身亦不排斥此一稱號,久而久之逐漸接納並且沿用至今。
來台數年,渡水道長結識多位同為閭山派之道士,三天兩頭便召集道友進行術法交流。偶然機遇之下,渡水道長獲知有人知曉窺探生死簿的密法,以他喜於鑽研奇門玄術的習性,怎有可能錯過如此詭奇之術。遂透過各種管道積極探查,總算如願習成此一窺壽禁術,渡水道長按捺不住好奇心驅使,當下施法查知自己的壽寢日期。從此以後,生命大限之事始終縈繞於心,鎮日所思皆是延壽避歿之方,思忖月餘,果真從他飽學術典的腦袋瓜硬擠出法子來。
縱使餘命尚有二十載之久,渡水道長毅然決定提早防患,即刻著手研發鬼易容術,首先收服一隻與自己神態相仿之亡魂,接下來對他進行容貌改造,以及澈頭澈尾的洗腦工作。歷經長年訓練與培養,當年那隻無主孤魂,現下儼然成為真假難辨的絕妙複製品。渡水道長胸有成竹靜待大限到來,在生死簿上記載的壽終期限後七日,設局使引魂差捉拿這名替死鬼返回地府報到。鬼替身久經渡水道長的培訓,不僅是外貌模仿得維妙維肖,得以輕易通過地府各司的層層檢驗關卡,甚至連內在都被抹去原生回憶,完整灌輸渡水道長的生平記憶,方能在城隍爺眼前表現得毫無破綻,果然被這幾可亂真之贗品矇混過關。
魂魄雖能滯留陽間,肉身卻是持續衰老,渡水道長日夜苦思解決法門。若以轉魂術強佔他人軀體固然可行,唯適當人選不易尋覓,加上施展此術必須承擔高度風險,渡水道長顯然偏好納陽回春之法。於是乎,渡水道長的足跡踏遍南台灣,只為尋訪適合佈陣聚集陽氣的靈地,最後決定於左鎮草山之巔佈下陣法聚陽驅陰,藉由吸納大量極陽之氣養神提元。一如預期,此法果收抗老回春之效,卻也間接造成草山當地陰陽兩氣失衡,致使整座山脈生機盡失草木難生,因此觸怒山神被迫逃離左鎮。
渡水道長大功未竟,只得另覓它處故技重施,來到田寮六天崎重佈陣法。這一回,渡水道長趕在山脊光禿前便已飽納盈滿陽氣,搭配修習養生道術調息生理,使得外貌回復為中年時期模樣方休,然而此法卻意外引發體質極端燥熱之副作用,每逢子時,其五臟六腑便如烈火焚燒那般痛楚。渡水道長為求醫方跑遍南北,嘗試百餘藥帖仍然未獲改善,幸得道友輾轉傳述,獲悉打狗地區某戶趙姓人家傳有兩塊古玉,質地一寒一暖,佩載寒玉可收抑制燠熱之效,佩載暖玉則有驅趕凍寒之功。渡水道長找上趙家直述來意,為求借用兩塊寒暖古玉,願以五鬼運財之術作為回饋,對方欣然接受此一條件交換。費時七年調養生息,渡水道長總算治癒體內熱疾,不僅實踐承諾協助趙家積聚財富,更將其後代培育成雄霸一方的巨富商賈,並且暗中掌控趙氏一門的龐大財勢。
鬼替身於地府刑法司服刑逾五十載,渡水道長在他身上所施用的鬼易容術,效力隨著時間流逝而趨弱,終究讓刑法司爺識破其陰謀詭計。城隍爺獲報後震怒不已,即時召集事到、改原、陰陽三司司爺前來商議,命祂們各自派遣十二批鬼差至陽間大肆搜查,然而每回行動皆被渡水道長事先掌握,得以事先佈下陣法從容應對,致使三十六批鬼差屢屢撲空,此後兩百餘年未再查知他的行蹤。直到近期,事到司鬼差來到陽間追緝趙炎彪時,意外查獲渡水道長落腳之地,由於該群鬼差忌憚他法力高強,只能低調速返地府回報上級。城隍爺此次不再高調派出大批鬼差行事,反而祕密調遣一團精銳什家將捉拿兩名逃犯,務求了結這樁延宕多時的百年懸案。
家將團沿著濱海公路北上,巡至令旗上載明之地點,全然未見任何可疑跡象。甘將軍耐不住性子,搭住刑具爺肩膀問說:「你可確認情報無誤?」
「將軍少安勿躁,靜下心來仔細搜索。」刑具爺回答。
隊伍持續往前推進半里路,謝將軍眼尖瞧見前方那棟鐵灰色倉庫內,隱約透射出微弱的昏黃燭光,家將團緩步輕聲來到倉庫大門外,全員豎起耳朵專注聆聽,果然聽見裡頭傳出陣陣搖鈴聲響。半夜擇此隱密處所開壇作法絕非尋常,刑具爺貼緊門縫向內窺探,果見彼端設有一座道壇,後方站有一名身著暗紅色道袍之人,遂壓低音量說:「是那牛鼻子無誤!見他氣定神閒的態勢,想必有所準備,諸位務必留神。」
刑具爺說畢即刻撤離現場,留下八位將爺自行商議謀略。所有成員一致認定渡水道長精於法術,與其鬥法未必占得了上風,採用對方不擅的拳腳肉搏方能力保優勢。擬妥方針,甘、柳將軍大腳踹開倉庫鐵門,只見渡水道長大剌剌佇立原地,一副有恃無恐之模樣,好似做足萬全準備。八位將爺迅即環顧四周,確認內部並未設有任何陷阱或埋伏,這才邁步朝著道壇疾衝過去。
渡水道長心知將爺急欲搶占先機,即時催動術法率先搶攻,抓起葫蘆瓶湊近嘴邊,含一大口酒水噴向燭火,酒精遇火瞬間燃成一團大火球,速往家將團飛撲而至。火勢不住呈現倍數擴散,轉眼間,火舌已然吞噬整座倉庫。諸位將爺不及反應,回過神來,驚覺腳下水泥地板急遽化為滾滾黃沙,整棟建物登時消逝無蹤,放眼望去儘是漫無邊際的沙塵。炙熱炎陽狠戾曝晒,滾燙地氣無情烘烤,將爺忽感眼冒金星、口乾舌燥,無端置身這片廣大沙漠,想必是身中渡水道長的惡毒幻術。料想不到對方出手如此迅速,為求謹慎竟落得屈居劣勢,現下只能被動化解其招式。春大神決意以術破術,翻動手腕倒轉掌中的水桶,將桶內冰水一股腦兒往地面倒去,原本鬆散的沙礫逐漸化成濕潤沃土,泥地表面開始冒出各類花草嫩芽。
『噹~噹~噹~』三聲搖鈴聲響起,甫冒出頭的新生嫩草迅速枯萎,草地頃刻崩塌形成迴旋流沙,八位將爺齊時捲入地底。眼前驟然一黑,將爺恢復視覺時僅見銀白世界,家將團易地處於一座冰湖中央,冷冽寒風猶如利刃般陣陣刮來,迎風之處無一不感冰凍刺痛,只憑身上的單薄衣衫根本抵禦不住如此極寒。將爺聚攏於火盆周圍取暖,夏大神赤手探入盆內夾取一塊火炭,準備融化冰湖破解幻術之際,湖面薄冰倏地龜裂崩塌。火盆內的炭火遇水熄滅,這回破術失敗,所有將爺悉數落入湖中,冰水猛然嗆入肺臟,幾位乩身險些因此窒息暈厥。假若無法儘速脫險,幾副凡人身軀恐將支持不住,當務之急先求保住乩身性命要緊。甘、柳二將率先浮上湖面,甘將軍迅急催動術法,速將手中板批形化為竹筏,柳將軍則施法將手中板批為化長竹竿,積極打撈沉落湖底的將爺。夏大神脫險後嘗試重燃炭火,渡水道長焚化符紙興起風浪企圖干擾,危急時刻,驚見一壯碩人影闖進湖邊,來者竟是趙炎彪!
突如而來的變數,促使渡水道長分了心神,其專注力意外遭受削弱。幻術世界中的冰湖水位急降,將爺頓感體溫顯著回升,夏大神把握良機誦咒催法,右掌心燃起熊熊烈焰,左手輕搖動羽扇朝向火焰搧風,火舌飄入火盆內迅即點燃炭火。夏大神抓起一把火紅熾炭拋向空中,冰晶世界開始融解坍落,火炭落地之際,周遭景物同步恢復原狀,八位將爺渾身濕漉佇立於倉庫中央。
渡水道長催動鈴聲延續幻術未果,劈手連擲八道符令攻向八位將爺。范將軍高舉手中的虎形令牌,築成一道氣牆擋下符術來勢,渡水道長眼見幻術遭破、攻勢受阻,立於道壇後方吹鬍瞪眼望向趙炎彪,嘴裡喃喃咒罵個不停。
原來趙炎彪最終仍是抵受不住誘惑,解開腳鐐意圖逃往深山躲藏,怎料身子猶如中邪似的不受控制,不由自主逕往海岸飄去,接著又自行破門闖入倉庫。渡水道長冷靜下來細心觀察,瞧出趙炎彪的舉動頗不自然,這時總算瞭解到,原來除了眼前八位將爺之外,尚有能人藏於暗處伺機出手。趙炎彪回過神來,瞧見自己最為懼怕的幾號人物齊聚眼前,下意識轉身欲逃,驚覺雙手不知何時被鎖上手銬,沿著焊接在刑具上的鐵鍊望向彼端,只見它仍完好綑綁於原本那顆路樹的樹莖上。刑具爺此刻正堆滿笑容站在樹邊,雙手執起鐵鍊將他緩緩拖回,趙炎彪死命貼緊地面瘋狂掙扎,只能無奈哀號咒罵著滾回原地…
渡水道長目睹這一幕,更加肯定刑具爺絕對不是等閒之輩,其術法威能並不下於諸位將爺。暗埋此強悍伏兵,不可能只為了對付趙炎彪這類二流雜鬼,渡水道長凝神檢查道壇周圍,果然瞥見腳下藏有一只活物般的鐵腳鐐,鬼鬼祟祟想要噬咬他的腳踝。渡水道長不急不徐躍起避過,順勢伸腿踢開活腳鐐,抬頭瞥見家將團擺出陣勢疾步逼近,連忙執起壇面上的七星劍準備催動術法。怎知劍尖冷不防轉彎倒折,形化為蛇首張大嘴對準他的手腕狠咬一口,毒蛇得逞後迅速溜回冬大神手裡,毒液沿著血管流散至整條手臂,使其右肩以下登時麻痺癱垂。情勢頃刻逆轉,渡水道長無意戀戰,由於忌憚藏身暗處的刑具爺,竟連塞滿法器的道士包也未加收拾,慌忙棄壇踹開後門溜出。
八位將爺拔腿欲追,忽聞倉庫外吹起低沉的號角聲響,水泥地板驟然冒出上千雙毫無血色的鬼手,緊緊絆住祂們的雙腿,企圖為渡水道長爭取逃亡時間。范將軍隨機扣抓其中一隻鬼手,硬生生從地板下將他拽出,只見這隻蠢愚惡鬼,不住對著祂叫囂怒罵。范將軍掄起手中方牌,朝惡鬼的天靈蓋猛力一拍,忽見他的身形急遽縮小至不及一尺高,當場噤聲成了孬鬼一隻。八位將爺不斷揮舞手中刑具,各自施展能為應付這些鬼手,無奈鬼群為數眾多,遲遲無法擺脫其緊逼糾纏,當下只有望著門外乾著急的份。
心急之際,一紅、一藍兩道光影火速飛進倉庫,竟是文、武判官本尊赫然親臨。武判官提氣斥喝一聲,上千雙鬼手彷彿著了魔似的,轉而擁向兩位判官。文判官執起判官筆,劃點惡鬼逐一收入生死簿;武判官高舉鐵鐧,敲擊惡鬼直接打入陰司地府。文判官手裡忙著收拾鬼群,嘴裡尚有閒暇叨唸說:「好個渡水老道,尋常邪道士養個五隻小鬼運財,可保不受鬼邪反噬便稱高竿,你竟能瞞過地府各司的耳目,馴服上千隻惡鬼作為打手,並且死心塌地忠貞護主。有此能耐卻不思用於正途,可惜!可惜!」
眾將爺接連奪門追出,沿著濱海公路南北往返巡視。渡水道長躲藏於防風林內,抽出隨身小刀割開蛇吻之處,大口吸出毒血避免毒液擴延,處理傷口之際不忘碎嘴咒罵刑具爺,害他著了冬大神的陰險暗算。家將團的腳步聲迴盪於防風林外,渡水道長訝異祂們怎能如此迅速擺脫鬼群,顧不得體內蛇毒尚未清畢,躡足穿出防風林直往沙灘逃去。甘、柳將軍望見遠處忽現一道鬼祟人影,即時拔腿往海岸邊追去,六位將爺立地轉向緊隨其後。
眼見家將團快速逼近,渡水道長急忙脫下左腳道鞋,並從袖口取出一張符紙迅速塞入鞋內。符令焚化瞬間,布鞋急遽放大幻化為一艘小木船,渡水道長推船入海迅即跳上甲板,接著取下繫於腰間的法索,唸誦咒語形化為風帆,裝上船桅火速航離岸邊。八位將爺追至沙攤,木船早已離岸百米遠,范、謝將軍即時瞄準船隻擲出鐵鍊,然而海面瀰漫著阻礙視線的飄渺霧氣,兩位將軍連擲三回皆告失手。眼見木船即將脫出視線範圍,甘、柳將軍深鎖眉頭思索對策,少頃,二將同時咬破食指指腹,各自在板批畫上血符拋投入海。忽見外海乍然浮現兩道魁偉身影,綠皮膚巨人右手置於額前,紅皮膚巨人左手置於鬢側,兩名巨人昂立於海面,齊步往內海走來。身為興化人,豈有不識千里眼、順風耳將軍之理,隔著層層迷濛夜霧,遠望兩位將軍大步朝向船頭走來,渡水道長不及細想,嚇得緊急轉舵調頭返航。來到離岸莫約三十米處,前望岸上立有八位將爺佇足等候,後視外海則有兩位將軍邁步迫近,面對海陸雙面包夾,渡水道長轉動船舵改往南行。船隻轉彎時航速驟降,范、謝將軍見機不可失,擲出手中鐵鍊精準鑿穿木船船舷。
術法遭到破解,木船恢復成原本那只道鞋,隨波載浮載沉於海面。渡水道長雖諳水性,然而右手臂麻痺致使他無法如常游動,落水後只能不斷踢腿避免滅頂,拚命掙扎之下,不僅體力一點一滴流失,更加速血液中的蛇毒流散全身。意識隨著體力流逝而愈趨模糊,渡水道長終究熬不過毒性發作,氣力放盡暈厥過去,任由一波波海浪將這副老邁身軀推回沙攤。
八位將爺原地監視海上動態,直到此刻才趨上前去查看。范將軍扶起僅存一息的渡水道長,謝將軍取出魚枷銬其頸部,將其魂魄自瀕死的肉身內勾出,失去軀殼的渡水道長無力作亂,只得認份地聽由將爺擺佈。渡水道長勉力轉頭回望一眼,瞥見癱倒在沙埔上那副空皮囊,不免長聲嘆息。
刑具爺佇足目迎隊伍歸來,渡水道長始終迴避他的目光,自顧低頭來到趙炎彪旁邊,責罵他不該魯莽闖入倉庫破其幻術。趙炎彪反怪罪渡水道長未全力援助,不但古宅陷阱沒能解決家將團,化煙符也不肯多給幾張。雙方言辭交鋒愈加激烈,范、謝將軍不堪吵鬧,施以咒術令二鬼四唇交接,渡水道長和趙炎彪尷尬不已,果然當場噤聲無言。解除二鬼身上的術法,渡水道長與趙炎彪縱然不再爭執,仍是各自碎嘴唸個沒停,春、夏大神同時揚起羽扇,分別朝向他們的後腦勺拍去,忽見二鬼嘴邊長出無數條細麻繩,緊實地縫合其上下唇,這才求得耳根清靜。
回程途中,家將團再度行經呂宅門前那條巷弄。坤仔側躺於床沿輾轉難眠,聽聞那等待許久的金屬聲響,急忙跳下床衝進阿爸臥房,父子倆默契十足,同時伸出食指湊近唇邊,輕聲推開木窗窺視街上動靜。這回隊伍的行進速度緩慢許多,萬才望著窗外,心裡直納悶著,何以前四班與後四季間距甚遠?只見坤仔突然鐵青著臉,顫聲說:「阿爸你看,中間那兩個腳沒在動…他們用飄的…」
「哪有?我怎麼都沒看到?別黑白講,安靜看!」萬才壓低音量說完,旋即瞧見隊伍中間,憑空飄浮著兩副枷鎖和腳鐐,當場嚇到張口無語四肢僵直。
坤仔之母秀珠忙完家事,洗完澡準備回房就寢,瞧見兩人鬼鬼祟祟倚在窗邊,大聲問說:「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幾點了還不睡覺!」
屋內的騷動驚擾兩隻鬼魂,也使得幾位將爺分了心神。渡水道長乘機飄近木窗,意圖附於活人身軀再拚搏活路,豈料魚枷卡住窗櫺縫隙,頭在屋內身處室外進退不得。謝將軍緊急扯動鐵鍊欲將他拉回隊伍中,渡水道長猙獰著臉奮力抵抗,雙方形成拉鋸之勢,秀珠目睹此一詭異景象,當場嚇到昏厥過去,萬才與坤仔則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紅、藍兩道光影適時飛來,武判官揚起左手解開魚枷,順勢將渡水道長拖回巷道中央,右手重新替他銬上枷鎖。武判官一口氣成完成動作,拱手行禮說:「方才在倉庫耽擱了點時間,所以遲至此刻才到,本官在此謝過諸位代吾押解亡魂。」文判官接口說:「拘送兩位逃犯一事,現由吾等接手,煩請諸位將軍返回繳令。」
八位將爺同齊抱拳回禮。刑具爺若有所思,作揖問說:「宅內民婦該當如何?」
「無礙,明日一早讓廟祝為她收驚即可。」文判官答畢,隨即押走渡水道長與趙炎彪。
夜巡任務完成,刑具爺引領將爺返回廟宇。隊伍回到狹窄的田埂路上,再前行不及一里便要抵達廟前廣場,柳將軍忽然問說:「我總覺得有人躲在暗處窺視咱們,不知各位是否有感受到?」
「的確,我方才也感到渾身不自在,原來並非我多疑。」謝將軍回答。
「聽見二位提起我才想到,打從出陣開始我就有此感覺。」秋大神接著說。
所有將爺不住點頭表達同意,停下腳步環顧四週,然而方圓數百米內,僅見整片開闊平原,根本未有任何人跡出沒。詭異的是,所有將爺此刻卻是強烈感受到來自暗處的視線,監視者究竟何人?又存何意圖?
「姑且不論對方是誰,總沒干擾我們執行任務,想必不具惡意。各位無需妄加猜測,咱還是趕快返回廟埕要緊。」刑具爺說。
抵達廟殿,刑具爺為祂們進行退駕儀式,將爺下馬後即恢復為尋常人,不再具備神將身份。待明晨日頭昇起,踏出廟埕,這九人便要各自歸返本業扮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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