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善化東嶽殿外,清河蹲坐於低矮的紅磚牆旁,逐一清點行李廂內的法器,以確認符傘、法索、法印、法劍、瓦符、羅盤等全數備齊。當然,最重要的鍾馗傀儡戲偶絕對不可遺漏。

  清點完畢,清河起身環顧廟宇周遭腹地,瞧見正殿前方那片廣場暨深且廣,而且附近的住戶民宅並不密集,難怪謝將軍會選擇此地召集亡魂。兩人將法器陸續搬下車,清河拿出撲克牌消磨時間,坤叔緊盯著手上的牌隻,嘴裡不忘抱怨說:「這種事讓年輕人去處理就好,幹嘛硬要拖我陪你過來?」

  「別碎碎唸了,反正你待在家也是閒到抓蝨母互咬。」清河說。

  「聽光玄說今晚會有上百隻亡魂過來,若是卡到陰該怎麼辦?」坤叔擔憂說。

  「安啦!有鍾馗爺在此,我就不信有哪隻鬼邪敢大膽進犯。」清河自信說。

  「這只是傀儡尪仔又不是本尊」坤叔依然不放心說:「總之我覺得這個地方陰氣很重。」

  「心理作用罷了,上回去到中寮山那麼偏僻的地方就不見你驚慌。」清河說。

  「跟山神打交道有啥好擔心的,兩者不能相提並論。」坤叔說。

  時辰將至,一名長有獠牙的事到司鬼差領令前來,不耐煩地左顧右盼,眼見廟工已經準備關上廟門,迄今僅有九名亡魂來到廣場附近遊盪,於是乎碎嘴謾罵不停。

  朱紅色的厚重廟門才剛閉闔,八位將爺即便準時步入廟埕,甘、柳二將望見佇立於數十米外的清河與坤叔,轉向瞬移至兩人面前。雙方互相躬身行禮,甘將軍(冠天)開口說:「為了避免生人驚擾亡魂,且讓本將施法協助二位隱身,順道為你們開眼以便掌握現場狀況。」

  甘、柳將軍分別站到坤叔、清河面前,兩指之間夾著引燃的黃符,繞行兩人於周身不住揮臂比劃,接著各自摘取兩片柳葉湊近嘴邊輕吹一口氣,隨後貼於兩人的眼皮上。取下柳葉,甘將軍(冠天)解釋說:「一個時辰以內,兩位盡可通觀陰陽兩界之事物。還有,除了各路神祇以及鬼差,不論生靈、死靈皆無法察覺你們的存在。」

  「所以祢們現在看得到我嗎?」坤叔問說。

  「你說呢?」柳將軍(地淵)瞪眼反問說。

  「抱歉,算我多問的。」坤叔尷尬說。

  坤叔與清河放眼望去,發現空地旁的草叢內、樹冠下、圍牆邊、屋簷下等陰暗角落,分別聚有三到五名亡魂不等,總數不過也才十七、八左右,與光玄所言的為數逾百相去甚遠。接著望向家將團,瞧見一名獠牙鬼差嘴裡唸唸有詞,對著將爺恭敬作揖,甘將軍(冠天)回禮問說:「事到司該不會只派遣一名鬼差前來吧?上次那名青面鬼差呢?」

  「司爺命令小的單獨前來,至於那名青面鬼差已被上級懲辦。」獠牙鬼差回答。

  「事到司爺怎會做此調度安排?」柳將軍(地淵)納悶說。

  「小的不敢僭越過問。」獠牙鬼差回答,躊躇片刻接口說:「眼下時辰已到,然而此刻僅有一成多的亡魂來此報到,小的返回事到司該如何對司爺交代。」

  「你當鬼差多久時間?」甘將軍(冠天)問說。

  「大約三年半左右。」獠牙鬼差回答。

  「不算太短。」甘將軍(冠天)說:「那你總該知道新喪善鬼大多認分,少有拒向地府報到者。」

  「壽終正寢者通常是如此沒錯,但是意外往生者可不一定」獠牙鬼差回嘴說。

  「其餘的還在路上,給我耐心等著點!」謝將軍(光玄)斥喝說。

  獠牙鬼差焦慮等待,不及一盞茶時間,東嶽殿周邊陸續聚來莫約八十餘名亡魂,其中多數三五成群躲在一角,少數則是隨處飄移恣意搭訕,更有幾名惡臉兇鬼正在欺凌衰臉弱鬼,圍牆邊三位暴躁男鬼甚至扭打成一團,現場秩序愈見混亂。甘將軍喝令鬼差前往管束,獠牙鬼差硬著頭皮衝到廟埕正中央,高聲喊說:「所有往生者注意聽來,煩請速往廟埕移動。」

  僅見二十多名亡魂陸續往廣場飄來,餘下亡魂依舊杵在原地觀望,獠牙鬼差著急喊說:「我乃是前來引路的事到司鬼差,希望各位主動配合移至廟埕集合,倘若繼續躲在陰暗處不出,當心惹怒將爺動用手中的刑具。」

  這番狐假虎威恫嚇喊話果然奏效,所有亡魂爭先恐後飄至廟前廣場整隊,獠牙鬼差穿梭於隊伍中忙碌個不停。幾名晚到的亡魂滯留於廣場外徘徊,獠牙鬼差對著他們比手畫腳大聲吆喝,范、謝將軍循聲望去瞧見露霜混摻其中,快步趨前將她單獨帶到一旁,露霜不解問說:「不知兩位將軍找我何事?」

  「看來露霜尚未知曉自身處境。」謝將軍(光玄)喃喃地說。

  「抱歉,我沒聽清楚。」露霜疑問說。

  「謹慎點說,切勿過度刺激她。」柳將軍(地淵)悄聲提醒說。

  「我瞭解。」謝將軍(光玄)說:「露霜,本將希望妳平心靜氣聽我所言

  露霜從謝將軍口中得知自己已經死亡之事實,霎時清麗的面容產生極端變化,原本明亮的眼眸變得異常混濁,兩側眼窩驟然冒出數對小眼珠,嘴唇兩端急遽長出尖長毒牙,嘴裡不住複誦著:「不可能我不相信

  諸位將爺苦勸未果,忽見露霜猛然伏倒在地,身軀不住腫脹變形,直到撐破衣裳仍未停止,轉眼間形化為一隻體形逾三米的五彩大蜘蛛。

  『好可怕!』、『有妖怪!』、『快逃啊!』現場尖叫聲此起彼落,所有亡魂因為驚嚇而失序亂竄,獠牙鬼差氣急敗壞咆哮狂吼,縱使有心整頓亦是無力為之。清河見狀迅速執起懸絲傀儡進行操偶,坤叔在旁慌忙撐起符傘,忽見一道身穿緋紅官袍的巍峨身影駕臨廟埕,近百亡魂瞬時停止騷動仰頭望之。清河手指靈活地操作著懸絲傀儡,促使鍾馗爺彎下那副與東嶽殿牌匾齊高的偌大身軀,所有亡魂皆被鬼王的威赫氣勢所震攝,無一敢再造次。

  遙見鍾馗爺把臉湊近那群亡魂,指向他們比手劃腳,眾鬼靜肅點頭回應,紛紛飄往其龐然身軀後方,現場秩序於焉恢復井然。坤叔難掩失望說:「就這樣?我以為祂會手執七星劍四處捉鬼,少說也得把眾鬼嚇得屁滾尿流。」

  「此時請出鍾馗爺並不是為了驅趕惡鬼,而是為了疏解溝通,安頓亡魂的心緒才是最終目的。」清河解釋說:「若是按照你的作法強行鎮壓,那些亡魂早就嚇到四處逃竄去了,怎有可能像現在這樣安分待在廟埕。」

  「說的也是,看來電視節目都亂演。」坤叔點頭說。

  「戲劇效果罷了,觀眾愛看什麼劇組就跟著瞎編,不必盡信。」清河強調說。

  廣場前,八位將爺各自掄起刑具凝神戒備,露霜露出毒牙揚起肢足與祂們對峙,雙方陷入一觸即發之態勢。柳將軍思考半晌似有所悟,忽地收回板批,幻化出一面冥府古銅鏡擺到她的眼前,斥喝說:「瞧清楚妳現在這副德性!」

  「好醜陋!這是什麼怪物?」露霜驚訝說。

  「鏡中映照的影像正是妳,露霜。」柳將軍(地淵)說。

  「是我真的是我嗎?」露霜失聲說:「我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妳無法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於是乎放縱原始獸性,企圖反抗已然發生之命運,如此樣貌盡顯妳內心醜惡的一面。」柳將軍(地淵)解釋說。

  「抱歉,我失態了。」露霜輕聲說。

  雙方各退一步化解劍拔弩張之局勢,柳將軍收回銅鏡,露霜重嘆一口大氣,旋即縮小身形恢復本相,謝將軍賜一套衣裳予她遮身蔽體。露霜自責說:「小女子醜態畢露,想來真是慚愧得很。」

  「妳的表現遠比本將預期中來的平靜,著實無需羞愧。」柳將軍(地淵)安慰說。

  「唉~原來堢壠哥與倩倩妹是看不見我,並非不理睬我。」露霜感嘆說。

  「既然妳不知道自己身亡,怎會自行前來東嶽殿報到?」獠牙鬼差插嘴問說。

  「三日來,腦中不斷浮現謝將軍那幾句話,今夜猶如受到催眠似的不由自主來到此地。」露霜回答。

  「原來如此,可否請露霜姑娘入列。」獠牙鬼差客氣說。

  露霜瞧見將爺點頭同意,隨即轉身加入隊伍。既有鍾馗爺在場坐鎮安撫情緒,加上獠牙鬼差有效指揮管制,這群亡魂速回廣場重新列隊。

  獠牙鬼差接獲事到司飛來書信,拆閱後即刻報告將爺說:「總計有二十一位亡魂誤闖府城東嶽殿,此刻已往本地趕來。」

  「此處來了七成多,另外兩成還在路上,餘下的哪裡去了?」甘將軍(冠天)質問說。

  「剩下九位在此。」獠牙鬼差攤開手掌,亮出九條長約一尺的草繩說。

  「勒魂索?」甘將軍(冠天)納悶說:「既已掌握行蹤因何未加逮捕?」

  「小的沒有足夠的法力操控此索。」獠牙鬼差囁嚅說。

  甘將軍大罵一聲飯桶,從獠牙鬼差手中搶過一條勒魂索,草繩即時延長百倍有餘,只見繩索末端彷彿有一股反向力道拉扯似的懸浮於半空中。甘將軍甩動手臂拉動勒魂索,每次動作皆使草繩長度延伸十倍有餘,如此重覆七、八回,直到望不見草繩彼端方止,甘將軍猛力扯回這條無限延長的勒魂索,忽見草繩另一頭所綑綁的亡魂急速墜地。所有將爺各持勒魂索執行此法,把餘下八名逃逸亡魂逐一捉回,同一時刻,另外一批迷路亡魂業已趕抵善化東嶽殿,獠牙鬼差清點現場往生者總數為一百一十三。

  「當夜逃出胃袋之亡魂確為此數。」謝將軍(光玄)認可說。

  「事到司所追蹤之數量亦同,然而改原司所掌握之總量為一百七十六。」獠牙鬼差說。

  「誤差值怎有可能達到六十三位之譜。」謝將軍(光玄)驚訝說。

  「根據比對調查,失蹤亡魂皆為鰻怪早期所吞食之受害者。」獠牙鬼差補充說。

  「難不成是被鰻怪消化。」謝將軍(光玄)猜測說。

  「兩位司爺亦是作此推測。」獠牙鬼差附和說。

  「既然如此,煩請鬼差即刻帶領這批亡魂返回事到司報到。」甘將軍(冠天)催促說。

  「這個嘛司爺有所交代」獠牙鬼差吞吞吐吐說。

  「又有什麼問題?」甘將軍(冠天)不耐煩問說。

  「司爺交代務必請託八位將爺隨同小的前往地府。」獠牙鬼差說。

  「哼,本將團只聽從池二王爺號令,這可由不得你們司爺。」范將軍(黃騰)嗤之以鼻說。

  將爺正欲推辭之際,忽見武差之令牌從廟門門縫當中鑽出,甘將軍步上前去接令,得知池府千歲確切降旨命其前往,只得隨同獠牙鬼差帶領眾鬼繞往廟殿後牆。

  清河與坤叔望著空蕩廟埕,即刻著手整理懸絲傀儡戲偶,並將瓦符、符傘等各項法器逐一放入後車廂。收拾妥當,清河瞧見駕駛座旁的液晶時鐘寫著十點十五分,於是說:「沒想到這麼早就結束,待會路上找個攤子吃宵夜。」

  「早說過露霜不會亂來,你們偏要窮緊張。」坤叔得意說。

  「少臭屁了,呂先知。」清河說。

  上路不久,一輛與他們並行的改裝跑車冷不防橫越對向車道,未踩煞車直接撞上電線桿,清河見狀不住叨唸時下年輕人不顧道路安全,開車一昧橫衝直撞。持續前行不久,忽見一台呼嘯而過的摩托車無預警迴轉,車上那名少年表情猙獰地指著車內鬼吼叫囂,隨即緊催油門加速離去,坤叔不禁感嘆現代小孩毫無教養。等待紅燈之時,坤叔斜眼瞥見新喪亡魂飄過十字路口,不禁埋怨說:「甘、柳將軍沒事幹嘛幫我們開眼一個時辰,害我看到一些有的沒的。」

  「對啊!」清河突然想到說:「現在還是亥時,所以我們身上的法術效力尚在。」

  「夭壽骨!」坤叔恍然大悟說:「難怪剛才那些人彷彿中邪似的。」

  為了避免再次驚擾用路人,清河無奈把車停靠於路邊,一直待到子時才驅車返家

 

 

  獠牙鬼差領頭,一百一十三名亡魂居中,八位將爺殿後壓陣。隊伍來到東嶽殿後方,甘、柳將軍喝令眾鬼退至兩旁,執起板批於水泥牆面合力畫出一道門框,隨後以羽扇輕點門框開啟木門,門後竟是通往一片幽暗的原始森林。獠牙鬼差帶頭步入門內,所有亡魂尾隨其後魚貫入林,家將團押後防止動亂,排在隊伍尾端的秋、冬大神踏入森林,即見木門自動消失。

  晦黯幽光映射在形似人體的扭曲樹莖,詭形植物氣根糾結於潮濕地表,虛無低啞的走獸嗚咽聲充斥耳際,時而伴隨著不知名異禽的淒厲哀鳴,眾鬼因難捱此地陰森氣氛而顯得惶慄不安,部份膽小亡魂甚至嚇到閉目掩耳止步不前。八位將爺不住斥喝驅趕,露霜主動趨前協助安撫其他亡魂,稍後藉機來到獠牙鬼差身旁,好奇問說:「這裡便是陰間嗎?」

  「非也,此處為混沌界。」獠牙鬼差回答。

  「何謂混沌界?怎會如此荒蕪?」露霜接著問說。

  「混沌界即是介於陰陽兩界的緩衝之地,用以避免陽間、陰間相互直通,因無人鬼居住而缺乏管理,是故遍地蠻荒。」獠牙鬼差解釋說。

  「原來如此,既然是不隸屬陰陽兩界的死寂之地,為何會有飛禽走獸棲息其中?」露霜追問說。

  「那些鳥獸只是迷途誤闖混沌界的尋常生物,為了適應棲地而產生異變,著實無需懼之。」獠牙鬼差逢問必答,對待露霜的態度似乎特別敬畏。

  將爺與鬼差軟硬兼施,總算把隊伍驅趕出迂迴崎嶇的森林小徑,眼前盡是一片平坦遼闊的荒原。亡魂緊繃的情緒終獲紓解,一名惡臉男鬼冷不防做出脫序行為,眾目睽睽之下強行摟吻一名清秀女鬼,一雙鹹豬手上下遊遍其玲瓏身段,甚至大膽伸進她的私密處,女鬼愈是尖叫掙扎,惡臉男鬼愈是樂在其中,幾位在旁圍觀的男鬼不斷鼓譟叫好。范將軍不動聲色擲出手中鎖鏈,捲起惡臉男鬼使勁拋向空中,旋即猛力甩臂使他重摔落地,毫不留力的重重拋摔數十回合方休。

  范將軍揚手鬆開鎖鏈,惡臉男鬼雙掌撫著腫若麵龜的臉頰狼狽起身,謝將軍俐落為他銬上魚枷,隨後一腳踹回隊伍,扳起面孔說:「若再失序!」

  「必予重懲!」范將軍(黃騰)接口說。

  威赫奏功,所有亡魂當場噤若寒蟬不敢造次。八位將爺逕行變換隊形,圍住眾鬼圈成大圓形,腳踩太極步啟動兩儀陣式,每往前踏出一步,腳下的土地便向下陷落一呎,整整繞行一周即見地面崩塌出一窟無底深洞。整隻隊伍齊時掉入黑洞當中,墜落在一塊茵綠色的柔軟草皮上,眾鬼起身拍除附著在衣物上的泥塵,仰頭發現連接混沌界的大洞迅速閉合。

  獠牙鬼差引領隊伍來到血河池旁,指揮亡魂魚貫通過奈何橋,惡臉男鬼忽地急蹲而下,抓起一把綠草遞給顧守橋頭的牛頭將軍,巴結說:「小小贈禮不成敬意,麻煩牛兄行行好,幫我解開身上枷鎖。」

  牛頭將軍怒不可抑,一巴掌拍開眼前的雜草,單手揪起惡臉男鬼狠勁丟入血河池,使他受盡成千上萬隻蟲蟻毒蛇鑽咬之苦。惡臉男鬼殺豬似的痛苦嘶嚎引起現場一陣騷動,馬面將軍扯開嗓門喊話說:「往生者保持肅靜繼續前行,切勿滯留橋面阻礙動線。」

  「本將稍晚自會派遣鬼差將他押往事到司,有請諸位將爺先行。」牛頭將軍接口說。

  「有勞牛將軍。」甘將軍(冠天)作揖行禮說。

  「這一趟路的狀況特別多,早知道就不接這檔差事。」獠牙鬼差抱怨說。

  「呵,由得你選擇嗎?」柳將軍(地淵)冷笑說。

  走過奈何橋即見一座土黃色城牆,往生者踏入城池的第一道關卡就是事到司總部,司爺瞥見八位將爺到來旋即轉身開溜,柳將軍快步趨前攔阻去路,問說:「司爺何以急著離去,莫非心裡有愧?」

  「沒這回事,只是剛好想起有件要緊事待辦。」事到司爺否認說。

  「還敢裝蒜!」范將軍(黃騰)逼問說:「難道不是司爺安排我等降格充當引魂差,帶領亡魂前來事到司報到?」

  「切莫無中生有,本司爺怎有可能逾越職權安插此事。」事到司爺撇清說。

  「不然池二王爺怎會無端下令派遣我們出陣來此?」柳將軍(地淵)追問說。

  「傳聞是城隍爺的主張,本司爺僅是善意吩咐鬼差搶先一步通知諸位。」事到司爺回答。

  「為何又得連同乩身一起下地府?」柳將軍(地淵)再問說。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若有疑慮何不親自詢問城隍爺去。」事到司爺推拖說。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先辦正事要緊。」謝將軍(光玄)說。

  事到、來錄兩司的多名鬼差來回穿梭,忙著為前來報到的亡魂登錄鬼籍名冊,同一時間,事到司爺會同陰陽、速報、改原與人丁等四位司爺,註銷六十三名失蹤者的人鬼戶籍。辦妥報到手續,六位司爺為了死於鰻怪之口的亡魂究竟應不應該打入枉死城一事各執己見,其中陰陽、速報與人丁司爺抱持反對意見,事到、來錄與改原司爺則是贊同,兩派人馬於是邀請文、武判官前來協商。二位判官最後裁決,縱然這些鰻口冤魂之死因,與事到、陰陽兩司轄下鬼差的失職脫不了干係,然而依照地府律法規範,只要是意外亡故者全部得打入枉死城,不容許任何例外。只有已屆壽終日期的亡者,得以免入枉死城服刑,武判官宣布說:「待會唸到姓名的往生者,稍後隨同本官前往城隍府等候審判。」

  「高銘遠、羅佳珍、董鴻強與露霜留下,其餘一百零九名往生者請隨鬼差至枉死城報到。」文判官唱名說。

  「露霜應當還有三百餘年陽壽,豈可未經關押直接面見城隍?」來錄司爺質疑說。

  「陽間的飛禽走獸原本不受地府管控,一旦這些生靈脫離野性修煉出高等智慧,即被我府編入名冊,督察紀錄其善惡事跡。然而修煉靈本身並無壽終年限,是故生死簿上一律註記九九九,以三個極陽之數代表其壽年極大化之意,非指其真正享年歲數。倘若他們在道成昇天之前不幸殞命,只需逕往事到司登錄鬼籍,即可略過各部、各司關卡直通城隍府接受審判。」文判官釋義說。

  「下官已無疑問。」來錄司爺作揖說。

  「有請諸位將爺隨同本官前往城隍府。」文判官行禮說。

  八位將爺回禮應諾,在兩位判官的引領下直達審判堂。立於正門口,仰頭即見對門那根橫樑前方,高懸一塊寫著"爾來了"的醒目牌匾,牌匾下方搭建一座離地三尺之高臺,高臺之上則擺有一張長達九尺的黑檀木審判桌,整體陳設隱隱散發一股肅穆氣息。踏入門內舉目環視,首見牆角四根實心木柱各自篆有勸世語錄,柱上的橫樑又以細膩雕工刻有各種忠孝節義故事,內門上方則掛有一只木製的黑框大算盤。除此之外,堂內幾乎不作多餘裝飾,整體陳設充滿樸實古意。

  二位判官步上高臺立於審判桌兩側,八位將爺排成左右縱隊分別站在廳堂兩旁,待城隍爺上臺就位,文判官當即宣露霜入堂審訊,餘下三名亡魂則暫時留置堂外候審。城隍府差役手捧功過、功考、見錄、巡察、察過等五司送來之公文,將紀錄亡者生前事跡的卷宗盡數攤在審判桌上,城隍爺手捻鬚髯,低頭迅速翻閱功德簿,時而抬頭望向露霜,閱畢揮手示意文判官核算她的功過總帳。

  露霜跪在高臺前方,抬頭仰望身披官袍的城隍爺,瞧見祂威嚴凜然的審案氣勢,不自主撇開視線不敢直視之,只得低頭聆訊。文判官每朗讀一則善惡事跡,門上那只大算盤的紅色算珠同時隨聲自動撥算,只見上、下排算珠不斷往左側加總。尚未宣讀完畢,算珠便已無法繼續進位,城隍爺見狀指示文判官停止計算,當場裁定說:「亡者露霜福澤深厚,來世投胎至達官顯要之家享盡富貴壽考。」

  「小女子斗膽懇求城隍爺,能否容我言明志向。」露霜叩首說。

  「是否不滿意本座安排?」城隍爺問說。

  「不敢,只是露霜一向不欣羨華貴生活,處於浮奢環境只怕有礙修道心志。」露霜說。

  「汝志可敬乎。」城隍爺同意說:「本座改判露霜投胎於祿食無憂的積福之家,得以潛心修行向道。」

  「多謝城隍爺。」露霜欣喜叩謝說。

  「陰陽司爺會儘快為妳安排人籍登錄事宜,最遲兩個月內便可辦妥手續遞交註福司執行,等待投胎期間生活所需全由禮部負責款待。」城隍爺說。

  文判官召來一名小不點鬼差引領露霜前往禮部,八位將爺見這差役長得慈眉善目兼且態度和善,料想她在禮部應當過得舒適無虞才是,堢壠若是知情必然感到安慰。

  城隍爺探知將爺心思,遂說:「諸位將爺儘可隨意探視。」

  「末將謝過城隍爺。」甘將軍(冠天)與柳將軍(地淵)躬身說。

  甘、柳、范、謝四將施展無界眼觀之,只見露霜緊隨在小不點鬼差身後,走過一道明亮長廊來到禮部的賓客廂房。露霜推開房門即聞百花幽香撲鼻而至,房內的米白色牆面掛有十來幅仕女畫軸,小不點鬼差輕聲解釋此為歷任房客留下之肖像,露霜踏上鋪滿淺褐色羊毛地毯的柔軟地板,望向蓋有柔滑絲質床巾與被單的豪華紅眠床,緊接著瞧一眼氣派的鵝絨貴妃椅,最後選擇坐上右側那張原木板凳,拘謹地端起茶几上的花茶低頭啜飲。

  小不點鬼差提及室外佈置有雅致的山水造景庭園,彎腰點燃暗藏於花架下方的照明油燈,隨手推開木質綺窗使潺潺流水聲縈繞房內,接著拉開窗邊那道隱形拱門步入庭院,一屁股坐上發呆庭內的藤製搖椅,閉上雙目示範何謂貴婦生活,同時不忘介紹挖建於涼庭旁邊的全時溫水浴池,只差沒有拉上隔間布簾當場入池沐浴。露霜被這鬼差逗得樂不可支,拉著她坐在大理石桌旁的矮凳賞花說笑。

  忽聞房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小不點鬼差搶先迎上前去應門,露霜瞧見另一名圓臉鬼差端來水果拼盤,於是朗聲吆喝他進門一同享用,小不點鬼差召來冥靈鳥歌唱助興。食用完畢,圓臉鬼差收拾空盤離去,露霜獨自坐在紅眠床旁邊的柚木梳妝台前,望著古銅鏡不住嘆氣,小不點鬼差關切說:「露霜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何以攬鏡嘆息,可是思念情郎?」

  「非也,只是憶起自己在東嶽殿前的不理性行為,至今仍感羞愧。」露霜回想說。

  「原來如此。」小不點鬼差說:「我還得去別處幹活,就讓冥靈鳥留下來陪妳解悶。」

  「請問妳何時再過來?」露霜問說。

  「妳只需對著古銅鏡呼喊,禮部便會派遣差役前來服務。」小不點鬼差回答。

  「那我可以離開廂房嗎?」露霜問說。

  「只要不出禮部便無妨,倘若擔心迷路可至庭院捕捉一隻引路彩蝶隨行。」小不點鬼差說。

  四位將爺觀看至此已無掛慮,當下撤收無界眼,注意力重新回到審判堂,此時城隍爺業已審訊過另兩名亡魂。

  高氏銘遠以狩獵為業,原本應於四十九歲當年急病猝亡,豈料發病前三日上山打獵,因受野蜂襲擊而奔往溪岸逃難,就此陰錯陽差誤遭鰻怪吞食。此人生前未犯過大錯亦無忠良事跡,念及他身為獵人卻懂得節制,始終堅持不濫殺、不妄獵之原則,城隍爺裁定他十一年九個月後投胎為尋常農家子弟,等候投胎期間,生活所需自行打理。鑑於此名亡者無妻無子寡人獨活,在陽間已無親人可供依靠,缺乏冥界庫銀著實不易度日,於是被文判官編入警報司充當鬼差。忽見他的臉色轉為蠟黃枯瘠,換上繡有黑底白線狼紋徽章的該司制服即便開始執勤,以勞務換取薪餉。

  羅氏佳珍專職家管,生死簿上記載享年七十有一,於五十八歲那年來到朴子溪畔摘採野菜,因失足落水慘遭鰻怪活吞。該名亡婦核算功過大致相抵,然而此人說話向來不留口德,經常以刻薄言語刺傷人心,甚至賣弄一張利嘴唆弄親友失和,縱使偶有善功可稍抵她的罪過,仍需打入察過司薄懲十個月。城隍爺裁定她來世作為販夫走卒之後代,磨鍊與人和睦相處之道,十七年五個月後投胎,等候期間生活自理。由於此名亡者的親友迄今依然認定她只是失蹤並未亡故,故准許該婦向陽間家人托夢,告知其後代為她舉辦法事火化冥界庫銀。

  文判官宣最後一名亡魂入堂聽判,董鴻強身銬魚枷滿身血污,狼狽地站在審判桌前,城隍爺的眼神與其交會瞬間,此名亡者生前為惡片段一一掠過腦海。

  董鴻強心生強烈恐懼,雙膝一軟不住磕頭求饒,城隍爺鎖眉批閱功德簿,隨後拍案指示文判官核算其一生功過總帳,每次朗讀善惡事跡,算珠便往右側加總,計算結果為負數代表此名亡者過大於功。城隍爺任憑他嚎哭告饒,逕行判定說:「亡者董鴻強惡性重大,生前依附犯罪組織謀利維生,累計犯下挑撥離間、誹謗他人、放火害命、欺善凌弱、淫人妻女、盜竊搶劫與賄賂等重罪。依照地府律法判入拔舌、蒸籠、銅柱、油鍋、火山、石磨與刀鋸刑獄受罰,刑期四十七年整,即刻交由刑法司發落執行。」

  「小的知錯定改,懇求城隍爺量輕判刑。」董鴻強不住哭喊說。

  「此刻方知悔過為時已晚,該有的懲處絕不能少,然則念你尚未泯滅人性,刑滿後允你投胎入窮苦流離之家砥礪心性。」城隍爺說。

  「不要啊!我這輩子就是因為窮苦才會加入黑幫」董鴻強苦苦哀求說。

  「相同環境何以造化不同成就?」城隍爺告誡說:「答案就在觀念和想法,人的命運僅懸於一念之間。」

  刑法司派來兩位滿臉橫肉、肌理賁張的紅皮膚鬼差,董鴻強怔怔地望著二鬼,一想到必須受此惡煞酷刑四十七年,當下全身癱軟倒地不起。左側那名豎目鬼差來到董鴻強面前,強以鐵護腕敲擊其後腦勺,大聲喝令他自行站起,右側那名橫眉鬼差耐不住性子,伸手揪起他的頭髮猛力拖行。董鴻強頭皮吃痛放聲哀號,就在兩名鬼差一拖、一踹之下,跪地爬出審判堂。

  此時審判桌前已然淨空,城隍爺轉頭問兩位判官說:「尚有等候審迅之亡者乎?」

  「一刻鐘以後才會押到。」武判官躬身回答。

  城隍爺的目光來回掃視八位將爺,開口說:「很好,現在輪到祢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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